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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唐颖:蓝衣(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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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20-09-10  

唐颖:蓝衣(短篇小说)

  我认识蓝衣的时候,她正在上木扶梯。
   一座幽暗的老房子,在临街面的西头。它始建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是这个小镇最浩大的工程,更是当时最庞大的小镇建筑。三层砖木结构支架房脊,南北坐向,内廓两边是数十间小房,是工作人员办公住宿的埸所。今日它已经被开发商拆除,成为一片灰烬。我写下这些混乱的文字时,是坐在一幢更加高大的钢筋水泥楼里的其中一个小房间,它是我的起居室,更是我胡思乱想的办公室,因为我一直以来从未曾拥有过真正的办公室。
   刚一醒来,便想到了蓝衣。因为蓝衣已经是某某市县处级领导了,而我仍蜗居此室,比一个越混越差劲的小干部还小干部,没有人会记得我的存在,三十年如一日,外面的色彩都不知变化多少个阴阳了,而我却仍然无法去获取和享受那些所谓的公共资源。我为什么会想到蓝衣,我想见蓝衣的好处有那些,还是明白自己的处境一日不如一日。我是想获得一次心灵上的慰藉,还是想重拾当初的信心,别让悲痛、老成、随遇而安一而再再而三地吞噬了我们的灵魂。但是,我与蓝衣的交集还会有吗?如果有,也许地下是最隐秘的。
   蓝衣上木扶梯,刚好是夏季快要过完的最后一天,她穿着一件越洗越白的衬衣,下身着天蓝色的牛仔裤。此时,也许不是此时,我从三楼的某一间小房子出来,拐角下楼梯,刚好是早上八、九点钟的样子,太阳穿过某个木格子窗,斜照在蓝衣的脸上。她的脸上还布满了一些灰溜灰溜的小颗粒,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小麻子,那时候她已不是少女,也有可能是处女。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处女仍随处可见。她想掩饰一下脸上的那些小麻子,抬头冲我微微一笑,我笑没笑不记得了,但是她真的笑了,而且笑得那得小,那么微弱。她上来,我下去。这是不是我们两个人后来所走的人生宿命,时至今日,仿佛冥冥注定。那时候刚从学校分出来,青涩如一枚李子。家乡的那种土生土长的青李子,到了收获季节,也还是涩涩的,没有人愿意品尝它。当时有没有“你好”或别的招呼,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蓝衣个子高高的,也不是很瘦削的那种,脸团圆还有些特征,鼻头是那种小蒜头的,眼睛是那种小而发亮的,有没有胸那时候特怕羞,只觉得她额前的一络刘海还比较飘逸,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大约三到五秒。她上来我下去,互相之间有些窘迫,但那只是气流的涌动。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这证明了我和蓝衣的关系,是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尾夏虽然凉意来临,但并不影响我和一些年轻人的想法,我们拿一两件换洗的衣服,晚饭过后早早地守候在河边。为什么要守呢?至今为止我也还不太明白。如果一定要我说出个理由,那可能就是街面上的那些小媳妇,她们已经占用了河道上的唯一一个比较宽大而结实的水泥码头。从这里下水平坦且无污泥,我们这些刚刚从学校跑出来的不太安份的所谓知识分子,不敢和那些顽皮的小媳妇争码头,只好等到她们一个个都麻溜了,都把最后一件内衣内裤洗尽洗白了,丢下一句真累人的话,才慢慢腾腾地提起一个红色或蓝色的塑胶桶沿级而上时,我们才敢三下五除二,非常麻利地脱光了自己,当然有人仍会留一件贴肉的内裤,这是最后一片遮羞布。
   一枚小石子,投入这毫无涟漪的黄昏,没有飞鸟会驻足。这是我对我自己当时的写照,也是半生的小结。待我们从有些蓝有些白的河水里钻出来的时候,码头上一个单寂的小女子,正用不知从那里借来的木槌,敲击着石岸,发出咚咚地沉闷。也许是我们害臊,也许是那个小女子胆特大,当我们游近了再次探出水面细看时,不由得惊叫着返回了水浪里。她怎么可以这样不顾羞耻,她怎么可以这样放肆。我们虽然在水里没骂出来,但在各自的眼色内已经分晓了一切。“是蓝衣,是她,没错,一个刚刚从学校分过来的小丫头片子,她竟敢窥探我们的身子。她是皇母娘娘吗,她是我们的上帝吗?”我多了几个这样的疑问,更加否定了她的美丽。她一点儿也不美丽,但是她生动且真实。她在我们男同事的各个活动埸地出现,往往是更像一个圣母。没有人爱圣母,更没有人会对圣母产生非份之想。一个纯洁的圣母,在我们中间传播爱的信息,而我们却视若无睹。我们游到河中心,一脸一脸的惶恐。有人已经穿上了短裤,有些人的小弟弟与水搏击,硬梆梆的挺出。有些人的小而无味,懒洋洋地见水死。当时我的小弟弟也冲动了那么几秒钟,但原则上归于平静。我说。“算了吧,咱们晚点回去也洗不死人。”“你说得到轻巧,她每天都这样,她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想那个男人啊,我们都还没有破身。”“破了身才算男人,那耶稣是不是男人。”“你没破身那是你,你怎么知道人家的破没破。”这些小小的争议开始是蚊蝇似的,慢慢地就扩张开来,从河中心一遍一遍地传到只有蓝衣在的一个人的岸上。后来蓝衣告诉我。“你们这些男人真不懂事,那事不就那事吗,这么大了还是菜鸟,难怪找不到对象。”我问她那事是什么事,你说得跟没事人一般,我可什么都不懂。“你不晓得那就算了,看你以后还怎么娶媳妇。”蓝衣愤愤地起身,把那扇小木门摔得啪啪地响。“一个呆雁,我才懒得理你。”懒得理我归懒得理我,过不了几天,蓝衣半夜来敲门,吓了我一跳。“你快去帮我看看,我房间里有小老鼠了,我睡着睡着那小老鼠窜上窜下的,吓得我睡不着。”我说。“你不是特胆大吗,怎么连一只小老鼠都怕了。”蓝衣就拿眼睛瞪我。“你个木头脑袋,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不能让那小老鼠沾了便宜不是。”我说。“你别——别大声嚷嚷好不好,隔墙有耳,你不怕领导说闲话,我还怕哩。”其实当时蓝衣的喊声一点也不大,可能是我心里有鬼,总觉得她对我不怀好意,而且这种好意不是那种男欢女爱的,而是非得干扰我自己的一些心事似的,仿佛她早已看穿了我。
  “你们上岸来吧,我帮你们把换下来的衣服都洗干净了。”蓝衣若无其事地告诉我们,而我们仍在不停地争辩什么,且这种争辩非快地让小水浪卷走了,不留一丁点儿水痕。自始至今,我没有一点值得骄傲的本钱,个子也不高,体格也不健壮,出身贫下中农,在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大家庭长大,勉勉强强地上到了大学,挪到这个不大不小的镇上来工作,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然而那里知道,这个工作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陷阱,它把我原本需要摆脱或者超越的障碍,全部一古脑儿地砸向了我的未来。我几乎断送了未来,包括至今仍在断送未来的时光。也许有人会问。“你自己的爱情故事,你需要别人来啜泣,你这是不道德的行为。”“我有道德吗,我理解道德吗,蓝衣理解道德吗,她或许已经超越了道德的行为,在其中游刃有余。”她住在我隔壁,是一堵古老的木板墙。我们从未有过开始,也从未有过结束,那么今日,我为什么会想起蓝衣。她那样的样子,一个成熟女人的样子,不太好看也不太难看,喜欢穿蓝色的牛仔裤,喜欢把任何事情都非弄明白不可,小臀部也不是很肥的那种,听老人讲,有碍于生儿育女的。她从一楼搬上三楼之前,我早有耳闻她的风流韵事。她怕寂寞,怕得要命,她随便往一个成婚或未成婚的男人房间里一坐,不管你想不想交流,不管你想入非非还是坐怀不乱,她都会聊到你精神恍惚,聊到你连续呵欠无数个之后,她才会突然问你。“你想睡了吗,那我也想睡了。”这是一个多么明亮的暗示。这样的暗示几乎传遍了一楼所有的房间,而二楼的领导也不知接受过这样的暗示没有。一个比较英俊的男生,身体结实得如一头小牛犊,她可能是接受了她的暗示,在她生日的那天晚上,送了一件淡红色的毛绒衣。是那天傍晚的事,我恰好路过蓝衣的房门口,见她的小方桌上堆着一堆什物,便进去。“哈哈,有人送定情物了。”谁知蓝衣一脸的正统,坐在一旁吹电风扇。“什么啊什么,我说过不要的,他偏要送,明天我就退回去。”“不要白不要,看看我能不能穿。”我故意刺激她一下。“那你嫁给他去吧,我才不要。”蓝衣这回看来是真的急了。我本还想再挖苦她几句,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你死出去好不好,人家难受你反而高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我说。”怎么啦,说到你的痛处了,你到处撒情网不网住自己才怪哩。”“谁到处撒网了,撒什么情网了,你,你非要在我心头添堵吗。”蓝衣急得跟母猴子似的,脸色青了一阵又红一阵。“你这个人好不讲道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它了,我真的嫁不出去了吗。”如果不是我立即打住,看样子两个人非揪扭起来不可。最后蓝衣以命令的口吻。“你马上滚出去,马上,你听见了吗。”我不敢看她的脸色了,如果是往常,我怎么说怎么刺激她,她都不会生气,她甚至还会假装怒骂我。“你这样的人啊,就是书呆子一个,没得救了。”在男欢女爱这样的事情上,我不是一个封建的人,到了今天,我仍然觉得自己不封建,做事只要不昧着良心就行。谈恋爱也一样,如果一个人昧着良心去谈恋爱去结婚,那就得天打五擂轰。或许有些女孩子需要有一个选择的宽度,需要有人去追去爱去献殷勤,这并不是她的错,错就错在女人的名字永远都是弱者的象征。弱者?在我半生浮沉的人生里,仍未明白其弱者的含意。难道男人就是强者,一个能装神弄鬼能扭转乾坤的强者吗。我滚出去了,在蓝衣的房间,我第一次狼狈不堪。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知有没有后悔。蓝衣真正吸引我的地方,不是女人自身的条件,而是女人自身之外的条件,她博学强记,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一股子闯劲。她会不动声色地来到我身边,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我的背影,这不是我的主意。而那时,我刚好被另一个美丽的倩影吸引住了。那个吸引我的女孩子非常美丽,我不便说出来她的美丽的名字。她几乎揪痛了我的心,是她打通了我对性的向往的通道。我对她想入非非,我希望她睡在我的身边,我想抚摸她的大腿,我甚至更想抚摸她的最私密处。她在我面前总是一晃而过,她陪同领导出去考察引进项目,她有时候也会径直闯到我的房间来和我说说话儿,她说话的眼神儿总是勾勾搭搭的。“她是我的蛇婴吗,是我的维纳斯吗。”我好像坠入了自己编织的情网了。有过那么一两次,她把她自己关在我的小房子里,穿着一条超级短连衣裙,团坐在我擦洗得雪白雪白的楼板上。她说。“你也坐下来吧,木板上凉快些。”我窥视了一下她的双腿,她的双腿间那一丝一缕的春光,我心动了,我想吻她。“我能吻她吗,我可以吻她吗,她和多少人吻过,她又和多少人上过床?”这些小虫子一样的小事吞噬着我的欲望。我说。“不吧,我还是坐在床沿上方便些。”床沿上方便些,这是不是我给她的某种暗示。但是这种暗示的结果是,她始终没有坐到我的床沿上来。她问我是不是恋爱了。我说没有啊,我和谁恋爱去。她说那个蓝衣啊。我说啊蓝衣,她只不过喜欢和我聊聊天罢了,同时她也喜欢和别的男生聊聊啊。“不,她和你聊天不一样的,我看得出来,她深更半夜从你的房间里出来,我都撞到无数次了。”我说不可能吧,两个孤男寡女的年轻人呆在一起都半夜三更了,那他们肯定有问题。“是啊,那你们肯定有问题。”她顺着我说。“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真的爱上她了。”我说。“我爱她也要她爱我啊,单相思我可不干。”“你单相思了,这倒是新鲜事,说说看,那个女孩子能让你单相思了。”“你啊。”我毫不掩饰地脱口而出。“是我,我吗?”她低下头沉默良久。“我不值得你单相思的。”片刻之间,她已泪水满面。我说的是真的。我继续说道。“你真的非常美丽,我说不出来的那种美丽。”接着我问了一个她至今未曾正面回答过我的蠢问题。“你愿意和我一起单相思吗?”她很温情的样子,她慢慢地抬起头,任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脸颊。“不,不能,我已经有过了。”这回轮到我诧异了。我惊得半响都没有说话。她接下来的话更加令我大惑不解。“如果你真的很喜欢我,我现在就可以什么都给你。”这一句至今还令我回味无穷的话,反而让我清醒了头脑,让我止步于永远埋在心里的相思之梦。我说。“你不接受我,那我不能,永远不能。”当时我们是挨得那么地近,那么地近,近得只隔着一层稀薄的空气。因为我前些日子已经听说过她的私事,她怀上了某一个男孩的孩子,某一个男孩劈腿了她,她只好含泪打掉了骨肉。她说她愿意把什么都给我一次,她知道我喜欢她,爱她,这一点蓝衣也非常清楚。当她含泪从我的房子走出去的刹那间,我真想冲上去抱紧她。“你别走了,嫁给我吧,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是我没有,我也没有那种勇气。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仍冲淡不了我内心的愧疚。也许这一辈子,也许下一辈子,这些不该提及的往事,我需要痛苦地写下来,我明白自己当时的处境,是无能力冲破那封建的牢笼的。我封建吗?不,那是我的良心。因为她不会嫁给我,她不会一辈子追随着我,我又如何能昧着良心去抓狂她的伤口。
  往后的日子,她真的嫁人了,但让我非常意外的是,她嫁的不是那个她爱慕的男子,而是那个送红色毛绒衣给蓝衣的大男孩。我真的很不解她们之间的关系。蓝衣一边推开我的木门一边问。“你知道她们在一起了。”我说我刚刚才知道的。“你不会骗我。”“我骗你是小狗。”“小狗小狗的,一个大男孩,做什么小狗。”蓝衣嗔怪我。“你就不是个好人,人家不愿意嫁你,你反而搞什么单相思,还写那么多歪情诗给她,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的人啊。”我说。“我什么样的人我自己心里明白,不需要你在这里操心费力。”“操什么心费什么力,我才懒得理你,你爱听不听,我早就知道他那是狸猫换太子,套我的近乎来钓她。”“不会吧,是你拒绝了人家,人家才义无反顾地一条道走到黑了。”“我没那么差劲吧,你说话怎么老是跟我作对,我那里得罪你了,我得罪你了吗。”“你没有得罪我,我也没有得罪你,和你们交朋友,还真够我累的,我不需要你来安慰。”“我安慰你吗,我安慰你吗,我自己还需要别人来安慰。”蓝衣气得不行,转身摔门而去。“你走吧,你走了不要再回来了。”我大喊,那也是我第一次冲着蓝衣大喊。事情的发展总是令人难以置信。蓝衣并没有计较我什么,而是一如既往地来我的房间里聊天,只是聊天的内容再也不是讲那种男男女女的关系了,她说她想清楚了,她打算去拿个大专文凭。我说好啊,有进步了。她还说有一个初中同学进了兵营,写了好多信给她,我说好啊,有人追就不愁嫁不出去了。她说。“嘿,你怎么说话,我是嫁不出的女孩子吗。”我说嫁不出嫁得出都是命,你自己说了不算。“不算就不算,过些时候我嫁给你看,到那时我看你嘴巴还缺德不。”“你嫁了我去吃个酒就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假装什么也不在乎,蓝衣却特认真,非要我承认喜欢她。“我还不请你吃酒了。”“那我省一个红包包。”其实那时我心里一直不好受,自己所爱的女人做了别人的新娘,而且还得天天在眼皮子底下见面,那种滋味真的不好受。不过话又说回来,蓝衣一直是我的出气筒,或许我一直是她的出气简。她说我,我说她,隔个夜就没事了。她知道我写了许多情诗送给那个她,那个她也拿给蓝衣看了,上面还有我的血印,我可能是咬破了指头写的血书,只有三个一厢情愿的“我爱你”。这一切蓝衣后来告诉我时,并没有骂我做一个男人连骨气也丢了。她反而开导我,这世上的事总是逆着来的,你想要的得不到,你不想要的它总是塞给你。我问她。“我混蛋吗。”蓝衣说。“是混蛋又不是混蛋。”我再问她。“是不是吓着她了。”蓝衣说。“没有,只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喜欢你,都不爱你。”我就不说话了。爱一个人是权利,不爱一个人也是权利。我又何必自作多情。蓝衣问。“明天晚上我去村上的茶厂炒茶叶,你和我一起去吗。”我说。“非去不可吗。”蓝衣说。“也不是,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我找找别人陪我去。”我说。“好吧,反正去了也是白去了,我又为什么不去。”蓝衣便问我这是什么话。“去也不去,你倒解释解释。”我说没什么解释。“再邀一个人同去,不就是去也不去吗。”蓝衣这回没有生气,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开。到了第二天傍晚,她真的找了一个男同事同去,而且还是整天和我玩在一起的好朋友。临近出发时,我还说,。“你们两个去就是,何必拉我做电灯泡。”蓝衣气鼓鼓地瞪了我一眼。“你怎么说话啊你,你不会说话就别说,我不会把你当哑巴。”那好朋友也经常和我们一起开玩笑,并没有当真,三个人吃过晚饭推着自行车就上路了。
  一路上的话也很少,各自安心骑自行车,兴许也各自想着一些心事。这是九几年的事了,我只记得三个人摸黑进了那个村办茶厂,连电灯也没有,还好我们都带着手电筒、打火机,趁着微弱的电光点燃了一堆篝火。不过茶厂的设备还可以用,茶叶也凉在地板上透气儿,我和好朋友在蓝衣的吩咐下做些需要做的事,把一个炉膛点着了,用一口黑锅盖上,同时在侧口添进许多柴火。蓝衣拾了一下锅底的温度,再添进许多新茶,一边用手翻炒一边和我们说着话儿,一会儿该添柴了,一会儿火太旺了要我们抽掉一部分柴火,三个人虽然都互相看不见谁,但那种乐乎劲儿大家都觉察得到,心透亮透亮的。我已经不记得当时的想法了,也许什么想法也没有,也许想的就是快把茶叶炒完,回去好好地睡一觉。我只记得那一夜天特别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如果不是带了个手电打照打照,还真的完不成任务。蓝衣说。“这是单位的头儿想喝新茶,茶厂还没有开炉,就安排我先手工做一些。”我说原来还不是你自己喝茶用啊,当初我就不应该来了。蓝衣说。“为了我你也得来,你不来都不行了。”我说。“你又不是我媳妇,我算那门子人。”“不是你媳妇也是你朋友你同事,你这一点忙都不帮吗。”我说。“拍马屁可别拍到马蹄子。”蓝衣气得摞一把茶叶摔倒我的脸上。“你去死吧,来了还这么罗嗦。”直至今日,我仍不知道蓝衣当时的想法,她为什么要叫我们俩个陪她去炒茶叶,而且还不是在白天?如果她嫁给了他,那就无需解释什么,原因是她也没有嫁给他,他们也没有谈过恋爱。或许当时谈过了,我被朦在鼓里,只是她们没有走到一起。我是不是备胎或者本身就是一个当事者,这一切都随着蓝衣的学习和升迁而不得不成为了我心中的一个永远的谜团。只是有一些记忆是真实的,那就是当蓝衣升迁到了一定级别之后,她把他召去做了她的部下,而我几乎和她从未谋过面。虽然我知道她就在某一个地方拥有官位,而她也知道我仍然处在社会的最低层。也许若干年之后,我会见她一面,想问明白当时她的那些做法,是把我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也许她永远不会见我,原因是她曾经有过一些念头,我伤透了她的心。按当下流行的话来说,她混得比我好多了,她又怎么会让人拾起从前的伤疤来。也许我不配做她的同事和朋友了,她处在某一个所谓的高位,已经是光宗耀祖了,她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旧时光。她更不可能和我平等地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了,我深知这是一个人的本性,是扭曲的人性在自然界的漫延。没有谁能逃过这种被扭曲,我也不能。后来一揽子事不得不使我更加惊讶。蓝衣经过自身的努力考取了省委党校,即日上省城就读二年,在这二年里,我们的友谊慢慢地变淡(也许我们连友谊也从未有过),最终淡得连一丁点儿的味道也没有了。不过放暑假她回来,还捎带说要我们去省城玩。我记得有一次她开学,她去不远处坐火车,我本想送送她,结果她先走,我在后面追,我还在水果摊上买了几斤苹果,准备送给她路上吃,然而事不凑巧,刚好我赶到火车站时,火车就开动了。当时我提着那几斤苹果真是哭笑不得,五味俱下。这件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也从未告诉过她。我提着苹果回到住处,蒙着被子倒头便睡。爱情不是我想要就能要得到的,我把自己内心刚刚燃起来的一点点爱之火苗又给掐灭了。我不是一颗多情的种子,我更加不敢梦想有一埸轰轰烈烈的爱情。爱情这破玩意儿真的离我那么地遥远吗。我不得不重新审察自我的内心,我还有没有勇气去获得一埸淋漓尽致的恋爱。那时候的她已经不是去读书之前的那个她了。在暑期或寒假,她会重新回到我们中间,只是为了完成她自己的事情,她每天都和领导在一起交谈,陪领导吃饭,陪领导玩牌,陪领导一切的一切。二年完成学业之后,她回到我们中间的第一个大半夜,是在我的小房子度过的,我那时已经在拿有色眼睛看她了。她告诉我她差一点就回不来了。我问她。“你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她说。“车在途中翻了。”我说。“啊”。她还说车是翻在一口大水塘里,如果不是大巴高大,水很浅,她们一车人都别想活着了。我说。“你伤着了吗。”她说。“还好,就是呛了几口脏水,衣服湿透了,人完整无缺。”我说。“你的命真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说。“你就别咒我了,还后福呢,没死就算天命了。”我说。“你回来有什么打算。”她说。“没什么打算,听从组织的安排。”果然不出几日,上面的组织部门把她借调走了。其实在她回来之前,我认识了另外一个开服装店的女孩,她就是我现在的老婆,一直未曾更改过的结发妻子。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牵过手,也不知道有没有结果,只是她在街面上卖衣服,我有意无意会去那儿坐坐,坐什么哩,我也不知道。蓝衣并没有告诉我她要调走了。直到她调走的来年春上,我才觉得自己少了一个聊天的伙伴,也许是爱,但不能确定。有时候情感真的是一个魔鬼,它会在你不经意间占用你的空间,让你整日整夜地想她,甚至想到忘我的境界。记得有一日,我壮起胆子使用了一下单位上的公用电话,打到了听说她在的那个部门,接听的是一个女的,她问我找谁,我说找蓝衣,她说蓝衣啊,她不在办公室,你要我转告她吗。我说她没在那就算了,我下次再打过来。其实我再也没有打过电话找她。那时我几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苦思冥想那些所谓的诗句或小说,这些东西至今仍在撕裂着我的血,我本想终生放弃,但这些文字的画面总是深入我的灵魂深处,使我不得不再一次拿起了笔,重新编排着自己的文字梦。
  我想见蓝衣的念头,是在我结婚定居下来之后,一不小心跨进中年的门槛,又一不小心闯进了不惑之年,这样的念头慢慢地侵入我的小梦,我想见她的动机有些不纯或者说不安,我明知道她就在某一个地方,我又不肯拉下面子去见她,虽然她官当得风生水起的,但在我的内心,她仍然是我刚刚认识的那个样子,白白净净的,脸上的小麻子闪闪发光。听说她还是嫁给了那个经常写信给她的男同学,她的男同学在部队也升了职,我相信这就是缘,缘在一切不言中。没有人能逃避命运的安排,也没有人能躲过上帝的暗杀。在中国,官本位不知猎杀了多少英雄好汉,就连女儿身也不肯放过。我总是傻傻地想着一些毫无意义的事,一个女人一生要怀孩子,要喂养孩子,要给丈夫以温柔,要做好一个伟大母亲该做的所有事情,为什么还要她们也奔波于这样一个黑暗十足的官场。女人作为女人已经够呛的了,她们繁衍着一代人一代人的蓝色梦想,为什么还要给她们套上枷锁,周旋于我们这些臭男人且自以为是的男人中间,把丰臀和乳房高高地悬起来,任凭我们这些丑恶的男人发出狰狞的笑。我每每梦中忆起,蓝衣走在我的面前,摇一摇那一头瀑发,垂垂地拂晓在她的额角。她再也不会和我说话,她几乎不认识我。有一次我路过她的单位,她刚刚起来梳洗,她的长发散乱,穿着一件花格子睡衣,端着一个洗脸盆,更像一个少妇而不是一位长官。我们互相照面但又互相不认识,她不是她了。我也不是我了。每一件微小变化的事物总是取代了原先的模样。我和她淡过恋爱吗,谈过吗,如果一定要我答肯定或否定,我一定会答否定。我们从未开始过,我们也就不曾有过什么结果。记得有一次,她在我床上拾得一根乌黑的长发。她突然问我。“你恋爱了吗。”我否定了她的问题。她说如果没有,那我帮你介绍一个女孩吧。我问是那一个。她说是她的一个姐妹,她说的一定不是她自己。我说。“咱们去看一场电影吧。”她说不和我去,我一个人去。我十分知趣地走开了。我在电影院的前排看见了她,她真是一个人去的,而我也是一个人去的。那时候的爱情真是苦涩,或许苦涩得不是爱情了。她一定会承认,她视我如兄弟,我视她如姐妹。她与我无关了,一切无关,然而我还是想见她,在这将近二十年的光阴里,我不止一次地想见她,即使她不想见我,她不愿意见我,她视我如陌路,我也还是想见她,我想信她不一定过得十分地好,不一定拥有了官位就幸福,不一定会把我们这些曾经的难兄难弟就忘记了。
我爱过蓝衣吗?蓝衣爱过我吗?这是个回答不了的问题。在有生之年,或许会有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爱不一定是牵手,不一定是相拥,不一定是白头皆老,更不一定是唯一。如果要我来回答爱是什么,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蓝衣,爱就藏在我的内心,我不能没有怀恋和追忆,只是因为当时我不敢去爱,我捉摸不透爱,我失去了一次大胆爱你的权利,所以我爱我现在的妻子,我必须全力以赴!蓝衣,我祝福你的未来,过去让它随风而去。那怕那时候你真的没有爱过我,你真的不在乎我,你真的把我当作了备胎,我又何尝不是获得了一种难以言表的青涩的幸福。

  2013-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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