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头巾的妇女走在我的前面。
她咳嗽。
她没有戴口罩,她的嘴
向路边吐了口痰。似乎
有阵暖风吹到我脸上,绕过镜片
落在我眼睛里。
一朵细菌的降落伞
抱着在它的红色婴儿——
蝙蝠一样的魔鬼找着我身体的洞。
那是下过雪的一天,早晨有些冷,
新闻里全是病毒繁殖,
我看见她脸上的哈气,一个老太太
蜷缩成一团白雾,
向大路上走去。
她没有一点犹豫,匆忙得
仿佛被什么事情赶着——去医院?
拎着暗红色的方便袋
踩在湿雪化开的水迹上,鞋底的声音
像有只动物用舌头在疯狂喝水。
我去看雪。
听到她的咳嗽声停了下来,捂住了
自己的嘴。是的,别说话!
她可能是个传染病人,她的方便袋里
可能是只刚杀过的鸡。
讨厌的无知的乡下人,但有点
像我妈,
臃肿的身形不是因为胖,
而是穿得太多,脑子里的收音机
收不到你的信号,但
心跳和脉搏却时常和你共振,能够感受到
你的恐惧和不堪。
我躲着她。屏住呼吸,像捂住
羽绒服里的天线。
太阳出来了,高原城市的郊外,
新修的道路黑得发亮,流淌着残雪之水,
寒风缠绕,
犹如淌入森林中的淙淙之河,
腰间的白色脂肪提醒我
人到中年,
要逐渐适应衰老,要学会像她,
还有她那样,
知道自己正在渐渐被人嫌弃。
雪,已经融化了一大半了。
向阳的山坡露出枯树,黄色的病斑
像补丁打在绿色树林里。
背阴的山坡还有积雪,
美得像异国电影里的无言山丘。
她离开我,站在了斜坡上的公交站台。
她的眼睛露出头巾,
仿佛集中了全部感情治疗恐惧。
方便袋在她手里被抓得紧紧的,
使她的等待
变得像只惊慌的猴子,而她脸上的哈气
被阳光照得透亮,
孤独得像在逃难。
我看着她,我仿佛
在监视她。
似乎我的同情里有一阵厌恶杂糅了痛苦。
直到那绿色的公交车像艘破船,
摇晃着把她收入腹中,让她
紧张的衰老终于松弛为幼儿,在窗边
闭上了可怜的眼睛。
2020.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