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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昂利·科尔班:肉体的眼睛和火的眼睛——科学与灵知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2-03  

昂利·科尔班:肉体的眼睛和火的眼睛——科学与灵知

王立秋


  
  不从地理的或种族的意义上,而是从传统赋予它们的精神的和形而上学的意义上看“东方”和“西方”,我们先前已经说过,“东方的朝圣与西方的漂泊”之间的对照。现在,问题在于,如何试图向东方朝圣,并把我们自己从漂泊状态中解救出来。首先,道路必须被发现。那么,为发现这条道路并在这条道路上出发,我们应该用什么眼睛去寻找呢?
  让我从回忆圣经中的视像开始——人们根据他们的火的眼睛认出天使(参见但以理书10:6,“他身体如水苍玉,面貌如闪电,眼目如火把,手和脚如光明的铜,说话的声音如大众的声音”;启示录19:12,“他的眼睛如火焰,他头上戴着许多冠冕。又有写着的名字,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译文均采自和合本。——译注)。在我们对照灵魂的眼睛和肉体的眼睛的时候,我们就是以这火的眼睛为参照的。
  今年的主题的要点是,通过肉体的眼睛的观看和火的眼睛的观看之间的对照,来标识今天的“科学”看待存在与事物的方式和传统上属于灵知的那种观照方式之间的对照。
  为了为我们的灵知概念的外延证明,让我提醒你们注意,自墨西拿会议(1966年4月)原来,学者们已经在区分“灵知主义/诺斯替主义”一词的用法和“灵知/诺斯替”一词的用法上达成一致。这是一个得到普遍理解的共识,即我们最早世纪的灵知主义只构成了灵知整体中的一章(除此之外还有犹太教的灵知、基督教的灵知、伊斯兰的灵知、佛教的灵知,等等)。因此,我们不打算在关于宗教史家和教义学者提出的关于灵知主义的问题方面采取立场——更不想再次引出这些讨论。历史学家提出关于灵知起源的假设是一回事;对我们自己来说,自问灵知在今天对我们来说所具有的理论和实践的意义则是另一回事,因为灵知不是一个与二世纪的历史条件绑定的现象,而是一个数世纪以来一直存在的宗教现象。
  这本质上是一个承认被普遍接受的,灵知这个词的定义——它指一种特定类型或模式的知识,与这种类型的知识相应的世界的现象相关——并把这个定义用作标准,来评价支配我们世纪的那种形式的“科学”概念的意义的问题。换言之,本质上,问题在于,确定这种“科学”(在它所有的领域)用什么眼睛来看待世界,以及,灵知用什么眼睛来观照世界。要点在于,世界的现象,或者更确切地说,众世界的现象,会依它被观看的方式,而发生决定性的变化。在以肉体的眼睛和火的眼睛观照的时候,世界的现象是不可能以同样的方式构成的。
  要理解,灵知在特征上是拯救的、救赎的、解脱的知识因为它有带来人的内在转变的德性。作为这种知识的对象的世界,在它自己的计划中,就隐含着这种知识本身的角色与功能。宇宙(其中,主角是人的灵魂本身)的戏剧性的方面,事实上就是灵知的戏剧:从光明的世界的堕落,在盲目与无知的世界中的流亡与斗争,最终救赎的凯旋。
  这就是为什么在今天的,据说在其他领域严肃的历史学家,或哲学家,却接受一个,也许,是来自二手或三手文献的,事实上与灵知正好相反的灵知概念的时候,我们会感到大吃一惊。我们已经听过这样的表达,即意识形态之于现代科学一如灵知之于宗教信仰。这种关系的类比是完全错误的,首先,这是因为,宗教信仰的世俗化的结果不是现代科学而毋宁说是意识形态本身。这与灵知无关,灵知恰恰回避了这种世俗化。灵知不是一个教义问题而毋宁说是一个象征问题。人们已经走得如此之远,以至于在这样一种伪装——即,在如果信仰者知道他信仰的话,那么,意识形态家则相信他知道——下,把一种现在的、死去的意识形态家和政治领袖变成了某种类似于灵知的东西。更似是而非的是:“信仰/相信”这个词每次使用的方式都不一样,而我们可以确定,意识形态家也不是信仰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
  正是这些灾难性的混淆,导致人们说,比如说,灵知声称能够给予一种关于神秘的“实证的知识”,而那种知识与信仰相悖。(这与事实)相去甚远!灵知及灵知的神智学与今天所理解的“实证的知识”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但这些鲁莽的混淆的令人不快的症状,是今天人们对“摩尼教”这个词的,没有韵律或理性的使用——在问题只是二元性和二元论的时候,他们就无节操地使用这个词,好像所有的二元论都只是摩尼教的一种世俗化那样,而事实上,摩尼教和灵知都与之(这里的二元论)无关。现在的情况就好比,无知和一种反灵知的情感——它们是战略性的,未经解释的——正力图超越荒谬的极限。
  由于我们在这个学期的研究中要讨论灵知,一开始就给出这些警示,是必要的。在我看来,所有这些伪-批判,都单纯且绝对地误解了灵知这个词的意义。它们只把它等同于认识,并把它和信仰对立起来。
  那么,事实上,正如我们已经说到的那样,与所有其他的认识或知识相对照,灵知是拯救的知识。把灵知当作理论的知识来谈论就是自相矛盾。因此,我们必须承认,与所有其他的理论认识或知识相比,灵知是改变、转变认识的主体的知识。这,我知道,是一种(信仰)不可知论的科学,更不用说一种在某种意义上只能以第三人称的形式谈论灵知的哲学或神学所不能承认的。但在人们以那样的方式谈论灵知的时候,他们谈论的就不再是灵知了,而所有的批判也就都失去了准心。
  因此,再进一步的论证之前,暴露这些混淆以及它们的来源,是必要的。
  混淆的第一个来源,源于这样一个事实,即灵知的批判者们上手的只有两个范畴,信仰和认识,而他们仅仅把灵知等同于认识。他们因此而彻底忽视了,在信仰和认识之间还有第三个,中介性的项,即,为内在的视像(心景)所指示的一切,它本身与被我们时代的官方哲学与神学所遗忘的这个中介性的、调节性的世界相对应:mundus imaginalis,想象的世界(imaginal world,注意是属性为想象的世界,而不是想象出来的世界,imaginary world——译注)。这里,伊斯兰的灵知提供了必要的三元图式:(在那里,)有智识的知识(‘agl),有关于作为信仰之对象的传统观念的知识(nagl),还有作为内在的心景,直观的启示的知识(kashf)。灵知是内在的心景。它的展示模式是叙事性的;它是述说(recital)。就它看见而言,它认识/知道。但就它看到的东西不出自“实证的”经验的、历史的数据而言,它信仰。它是智慧,它也是信仰。它是Pistis Sophia(比斯提斯苏菲,信仰-智慧,信仰和智慧,是智慧的信仰,也有译作“智慧的信心”的——译注)。
  混淆的另一个来源是在二世纪的灵知学派之间,瓦伦提诺派和马吉安派之间缺乏区分。瓦伦提诺派从来没有表达过马吉安派在旧约之上帝方面的形而上学的反犹主义。情况截然相反。而且,在被称作伪克莱门廷(Pseudo-Clementine)的犹太-基督教文献中,在一本像希伯来语的《第三塔纳赫》(Third Enoch),玛卡比(Merkabah)的神秘主义神学的主要文献那样的书中,还可以找到一种原创的,犹太的灵知。一些学者甚至试图把灵知的起源归给犹太教。
  最后,让我们来揭穿另一种混淆:灵知的宇宙论绝非一种虚无主义,一种对创造行动的“去-创造”。既然灵知的目标是宇宙的拯救,是把事物恢复到宇宙之戏剧之前的状态,那么,它又怎么可能是虚无主义呢?灵知者是这个世界的陌客、囚徒,但这样,他的使命就是协助解放其他囚徒。而在没有巨大的努力的情况下,这一使命是不可能完成的。
  既然已经说完了这些警示,现在,我们可以自由地观照今天严重削弱对灵知的无礼批判的现象了。这点是值得注意的:即,一些学者,在善意地观察到,(唯)理性主义无力提供一种对世界和人的理性解释的情况下,倾向于从传统的宇宙论中引出某种世界观。他们谈论某种“宇宙意识”因为为解释现象,必须有某种智力在运作,而他们引进了灵知和新灵知这样的词。
  作为第一步,为严格地确定一方面,灵知科学的situs(位置),另一方面,一种热望某种新灵知的科学的situs,我必须从有效地使用为所有形式的灵知所共有的图式开始。
  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说明这一status quaestionis(研究的状态)。
  比如说,我们依然有待还牛顿的科学以其真实面目。人们把他当做对宇宙的机械构想的、用肉体的眼睛来观看世界的科学的伟大奠基人之一,可他四分之三的作品,却是神秘主义的和炼金术的,它们源自用火的眼睛来观照世界的认识/知识。
  在思考雅各布·波墨(Jacob Boehme,1575-1624,德国神秘主义者和神智学家——译注)和类似人物的时候,我们面临的问题是,确定炼金术作为精神的科学可能意味着什么,如果它可以使用现代的实验室和观察室的资源的话。
  我们还必须解释像威廉·布莱克、华兹华斯、歌德等那样,用“火的眼睛”来观照世界得出的心景的灵知世界观。
  同样,我们也必须判断,我们听说的所谓的普林斯顿灵知是否真的倾向于一种用“火的眼睛”来观照世界的灵知,还是说,相反,它试图与一种用“肉体的眼睛”来观看世界的灵知达成致命的妥协。而另一方面,像尼古拉·别尔嘉耶夫(Nicholas Berdyaev)那样的人才可以被正确地认为是一名“现代灵知者”。
  最后,或者说首先,为保持在我们的基本要求的框架之内,我们还必须第一次地发现,在为三大亚伯拉罕宗教所共有的灵知类型中,宇宙论的和解脱论的心景的交汇。
  当然,一次考察所有这些方面是不可能的。我们今年的计划是,提出其中的一些,以为未来的发展奠基。
  最后,为什么我们要把灵知概念与火的眼睛的关照关联起来,应该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显而易见的了。就灵知的观照是一种心景式的观看而非理论知识的观看而言,它与众先知,不可见者的代言人的观看密切相连。开启“火的眼睛”即是超越信仰与认识之间、思考与存在之间、知识与爱之间、先知的上帝与哲学家的上帝之间的所有虚假和徒劳的区分。
  伊斯兰的灵知,与犹太教卡巴拉的灵知一样,都特别坚持“先知的哲学”这一观念。我们的世界需要的,就是一种先知的哲学。我们回应的要求也首先在于此。这就是我在别处引用过的,哲学家西奥多·罗斯扎克(Theodore Roszak)的这段话的意义之所在。它有一个计划的力量:“也许我想说的是”,他写道,“(灵知的)复活是我们时代最迫切的计划之一。”


1978年6月在耶路撒冷圣约翰大学的开学致辞。原文载Cahier No. 5 de L’U. S.J. J.,本文转译自英文,见《思想的质料》(Material For Thought),第八期。

(译自Henry Corbin, ‘Eyes of Flesh and Eyes ofFire: Science and Gnosis’, at http://www.farwesteditions.com/mft/EyesOfFire.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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