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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燕窝:打火石,或诗意的梁山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5-07-03  

燕窝:打火石,或诗意的梁山




  我经常给人送的诗集。
  除了我们一起出诗集这种星际战士的共同战斗精神外,就是当它打火机送了。看桥的诗集,你的精神会腾空而起、到半空中和桥诗撞个肩膀什么的,感到自己脑海里电火花四射,很多奇思异想奇形怪状的词语造句蹦出来。你精神抖擞、捋起袖子,觉得自己立马可以大写一场。
  桥诗集就用来搞这种“元神出窍”大法的。
  每个作者都应该给自己备上一本,压箱底。
  这就是打火石的意思。
  大意是,创作思维是需要激发的。就象看了一场电影,你特别有感触,写了一首诗;哪怕看你人生的真实电影:看父母吵架,恋人吵架,或干脆自己和恋人吵了了架,这也激发你的。你奋笔疾书,你创作,就是人生首先创作了你,它在你身上创作了一个感受海洋,你写诗就是把“感受海洋”翻译出来。
  一个感受海洋的发生,有各种途径,桥的诗集也是一种。
  诗人当然是要亲历人生的。但老是受苦也不是办法,底层清洁工苦多了,那也没法创作,没时间,为了承受苦楚把感受神经都缩减了;受过苦回头也就麻木了,你内心有个深海,你也调动不了它。——桥诗集专门对症这种情况:你已经历了人生,内部有一个深海,但调动乏力……
  那么,看桥的诗吧。她会调动你。桥诗集有打火石般的力量。
  我们给打火石来个诠释吧:

  一类是“把别人语言化为诗句”,比如你看别人博客,采他句子入诗。但切忌不要采用别人诗里的句子、入自己诗,从诗句到诗句是不成立的(这种情况抵达一定幅度,就是“抄袭”了)。第二类是看别人作品:不论诗,电影,还是生活日记,为此你激发了新的感受,然后你在感慨中进入创作。这种就不是“化诗句”,而是让自己内部发生一个感受海洋。

  所以诗人有时也像个托钵僧,沿人生途中化缘,只不过有时化句子,有时化一个感受海洋。
  还有化更奇怪事物的。
  当我看桥诗集来写作,当然不是为了化句子,经常也不为感受发生(关于这点,我更喜欢看人们博客或故事),而是为了追随某一种思维。我需要看“桥作品”来进入一种转折很多、转折很快的思维,让这种思维模式指挥我。否则我有时会写得太顺,把一个想象不断延伸下去,忘了转折。诗的内部空间就不够开阔了。
  桥式转折多,多而不得不快。
  因此桥式转折的纤维长度很短,远远超出一般诗人的水平。诗坛无出其右。
  我用它,就象厨房里放一个计时器,免得把锅烧糊了。不过桥更喜欢我“放了一个指挥”这种比喻吧:其实我绝大时候也转折很快,远超一般人水平;但桥的第二本诗集里,桥式转折抵达一个超常水平,既不是我们做到的,也不是她第一本诗集里大部分作品能做到的,转折强度大,特别适合当调音台来用:看着它,我思维模式自动调整和跟进,看到波浪很大的曲率,我也是大波浪的平缓的;看到波浪短小的,我也短小;像锯齿一样急遽的,我也跟着锯齿化。
  这法门也没什么奇怪的,实质就是、你做什么事你就泡进什么氛围里,让它影响你。
  人的身心系统就是有这一可塑性,它也是婴儿学语言的根本途径。
  就是泡菜坛子。这类浸泡液工程是诗人思维的破题处。
  进一步诠释打火石的功用,大意就是:

  (1)诗人亲历人生了,抵达一定强度经历爱恨离合,内部贮存下一个深海。它实质是我们身心内部的寓意系统这个深海,常温很难引爆它的沸腾反应,尤其是你对生活略感麻木后。需要一个集中点火装置,一部好电影或一本好小说都可以是。当你感受,你内部深海翻滚不已,意味着点火装置勾动了你内部深海,它翻腾不已。你刷刷刷进入创作。但这一行为,其实并不是这部电影诞生的,而是它们合谋诞下的,首先归因于你内部的寓意深海。否则世间怎么有“不知忧欢的王子”这个寓言呢?
  (2)成为打火石的事物,针对你,它是个强刺激物。我们对新闻和它的写作方式就不会这么激动(感谢新闻,也确实不该太激动。感谢文学有那么多分形,使我们各有所用)。 每个读者由于他们自身喜好和标准水平,“什么是刺激物”有所不同,对一些人绝缘的、却另一些人的强电场。桥诗集是诗界中人的强电场。
  (3)然后是对激发出来的感受海洋的转译。我们把它叫作“创作”。

  我很少看桥的第一本诗集。因为太熟悉了,看着它们每一首诞生、最后结集。
  当我们各自“人在旅途上”,分别久矣回头再看,满目的果实带来洗眼睛的惊喜。和美女一起长大,以及邂逅美女,看来是两码事。
  桥的强大内力,使巨大数量的意象群圆融一体,让10000成为1。
  桥使用的意象群,数量巨大,意象强度很高。
  比起也使用“巨量意象群”的其他诗人,你从桥诗里明显感到的是“1”,首先感到“1”,而不是奔跑的10000。即使是有可读障碍的人,也不会搞错这一点。桥的力量下,这些意象群融汇一体。
  它们通常有某种故事线索。
  但故事性,只是结构桥力量的成份之一。桥并没有把诗写成一个玄幻故事,它仍然是诗。
  桥是有力量的。
  一方面桥的意象群虽然巨量,却不让人感到“群”的存在,她把10000做成了1;另一方面,意象群打造的这一客观存在,108个好汉,它们打造的性质不是故事、也不是记叙,它是诗。108好汉打造的是水泊。诗意的梁山。
  在网络兴起的诗歌新方向新力量推动下,许多人都成为巨量意象群的放牧者,并乐此不疲。但相当一部分诗人、受限于内力,驾驭意象群的力量不足,导致它们是各自各的意象、而不是“为诗服务的组件”。这种独立性,在此处不是良善辈,它们或因为无法融合,或因为编排不良,互相削弱,结果只有很少的、不自觉的力量共同抵达一个质点——它们结构了一首诗。这样得到的效果也就有限了。
  快速阅读时,尤其能感到桥与其他人的区别:读桥,就是在读一首诗,你摸不到意象砖头的一个个棱角、块垒分明,读其他人,经常读到一个个意象,或意象的万里长城,几乎让人诱发“用手抠出来”的冲动。
  桥用笔,使意象群不再是意象群,它们融汇构建了一首诗;且不论诗的质量高低,它质点定位为一个故事还是一首诗,但它们首先是一首诗,至少它是“1”。桥的力量使之然也。
  桥式转折数量多,急遽,意象强度高,衔接处流丽顺畅。
  桥的语言亮丽,意象强大,散发出一种奇异美。但也不是人人懂的,它有阅读障碍。
  桥的每一首诗,有西班牙舞裙式的大摆小摆之形摆的华丽阵容。它们一直不停跳动,路线变化多姿,一是从字词句的突然转折,二是从段落的转折,三是构思与故事的突然遽转。桥就象印度人展示的无骨功。当她突然把脚板底放到头顶心,对我们内部的寓意系统当然造成极大的震撼。
  这种跳动,这种词语舞蹈,实质是“意象的反复断裂重组”迫使我们思维不断跟进理解,共同跳了一段西班牙舞。在这舞蹈里,桥调动了词语,词语调动了我们思维,我们又感受到了这种调动跳跃。
  桥的可读性是一个划线,确实划出了两部分人。
  对于读懂桥的人,她是十分锐利的。诗界里,当意象放牧者给出重金属般的裂石之声,以意象块和规模夺取人们视听,桥却是金属上的闪光。她不是金属本身,而是金属之光。
  它的巨量华丽从不影响它的锐利。
  这是让我特别喜爱桥的地方。对于能跨越桥的阅读障碍的这一部分人,她的锐利也不影响她的均匀化:读来很舒适,整体的“1”不会突然断裂为许多1。这不是一桩易事,一般来说,诗里的转折数量越多、转折强度越大,它们越是与圆融均匀成为一个悖论。
  制造悖论,并解决悖论,通过这一点、桥诗打造了强大意象。
  那么,什么是强意象?
  诗的意象强大,是指诗句脱出逻辑的幅度大、又能重建逻辑。
  一方面,这种打破和重建的落差越大,强度越大;另一方面,必须完成这一基本循环“打破→重建”,才能称为“意象”;打破多少、重建多少,意象就有多大强度。仅仅是“打破”,是不构成诗中意象的。读者无法自行重建,连可读性都不具备时,何来蕴“意”?何来“意象”?
  桥式教科书:奇异造句、电音般的语言和惊艳感,展示诗者的力量。
  桥对语言是有明确追求的。
  意象奇异,充满电场的语言,让人感到诗者的力量,一直是桥的追求。2010年2月她在《虚弱》里感叹一段时间强爆发后的衰竭,这时距离她第二本诗集的开篇之作已经是5年的历程了。

有一把镰刀割过我
今天早晨
我把木偶丢在南方,我把宠物丢在南方
今天早晨我咬破了手指,在一万米的高空上
我看见那个收割我的人在一片白云上划着浆
  ——《那个收割我的人就要来了》


  这首诗以一种简单的奇异、直取力量与美学的核心。
  总体看来,诗集的前大半部分确实更有力气些,不过后半部弱也只是相对弱(对于桥的标准)。就整本诗集,它发出的强光与电音般的奇异语言、水准远远超出当前诗坛。它几乎就是一本桥式教科书,专门传授各种风采的惊艳句子、奇异造像、出乎意料的结句、陡然转折和强大磁场的语言美。
  奇异和力量第一次结合得如此紧密。
  同时它又以一种电音般的丰富感受结果来呈现。桥诗集里奇异力量的构建,呈现出多层次多元的丰富章法。按“规模”与“使用单位”来计算,大约有四类:(1)字与字之间的。字义间的关系与转折,是最小单位的。(2)以“关联”为单位、打造的奇异转折。(3)以“构思”为单位的奇异转折。(4)多转折打造的如意境。
  字义间的关系与转折,是最小单位的:比如《那个收割我的人就要来了》这首诗里,“收割与我”之间展现了一种“不可能的关系”,字词间的正常逻辑关系被打破、然后重建。
  这种是名词与动作间的逻辑重建,也有名词与名词的,比如下面“我身体里的陶瓷”:

我伸手进他身体里的陶瓷,他一言不发
继续解题
我摸到他去年春天的雪里红
和几粒私藏的盐
  ——《回乡印象·从平葛村到郑家庄》


  以“关联”为单位、打造的奇异转折。比如因果关系,以下是单层的因果关系:

他昨天只是喝了一口白酒,现在他皮肤晶亮透明。
一枚隐藏多年的戒子在胃部若隐若现。
他有些慌张,顺手抓过一把稻草盖在身上。
幸好下午没有人尖叫,只是刮风。
  ——《技术上的快乐·X的台风》

  他皮肤是透明的,他胃里有一个戒指(还能看到)……这一想象与第一句形成了因果联系,喝了白酒后造成的奇异景观。
  这些奇异转折并没有使用关联词。
  它们打破了“让正常逻辑得以建立”的标签——那些关联词(它们时刻提醒:你进入了幻象了,你正在进入幻象)。
  奇异构建,既发生在同一句的转折间,也发生在“两个因果关系的句子的转折间”。

我编造的戏剧故事,每晚用夏天织成草绳挂在窗口。
我从眼中挖出蕨类,植物就秋天了。
  ——《为什么秋天了?》


  以“构思”为单位的奇异转折。它可以是顺接的,也可以不是:自从赋比兴来到诗界,诗人手中就多了一把大砍刀,有力量多了。但语言与思维的世界仍然障碍重重,大砍刀如入热带雨林。桥手里的语言运用,却如同收割机进了甘蔗林,毫无羁绊。事实上是她创造了一个根本无羁绊世界,长驱直入。她直接进入幻象,把一切当作事实来直陈铺叙。就仿佛是,我们身体里真的有一种陶瓷可以摸,而你伸出手、是真的直入一个人的肝肠。你甚至能直视他是黑心还是红肺。
  桥的奇异力量一至如斯。
  同时,一旦事情从“字词关系”突破、建立起新的逻辑关系后,顺理成章写上一大段也不成问题了:来收割我的镰刀,它是如何追逐我,它有什么脾性,它如何在月夜里鸣唱它的青花瓷,它抚剑长太息,在白云之上划舟……
  创作者顺畅地驶进了新世界,建立在一种新逻辑关系上的童话世界。即使桥制作顺接的“奇异转折”,它也是与众不同:

我们在房间里砍伐了一立方木运回祖国
直到今天偶尔我会抚摸那棵来自阿姆斯特丹的桃树
抱它入怀
  ——《阿姆斯特丹之夜写实》


  多转折打造的如意境:在桥的诗里,事情经常是混合版的,前面是“名词与动作间的不可能关系”;以它为基础诞生下一整片的奇异构思,字义升级到因果级别或构思级别的奇异构建。比如:喝了白酒,为什么胃里就出现了戒指?眼中挖中蕨类,为什么一下子就到秋天?来收割我的镰刀,它身处一个什么样的奇异世界……
  这些是低难度的;高难度在于、建立一整片“不断发生的转折”:

你从未到达过他的夜晚
你只是在近海,汗水淋漓
看到月亮
  ——《那个喂过你音乐的人在海里》

立秋后的夜晚一天黑过一天
我伸出手指,摸到森林
  ——《当砚台遇到墨》

  在“从未到达过他的夜晚”后,如果你跟着描述:他的夜晚是什么样夜晚,青色的?带螺钿纹?是阁楼上被纺织着的一片黑色丝绸?…… 这都是难度相对低的承接;“立秋后的夜晚”又是什么夜晚?——同理。
  但诗中没有顺着走,而另建转折。
  新的关卡就接踵而至:转折与转折间、能连成一片如意之境吗?它奇异,这奇异是一片的,冲突不仅仅发生在“字词间,一个奇异构思的建立,而且是一个奇异构思与另一个奇异构思之间”,能把它们融和在一个“童话森林蓝色月夜”的组合里吗?
  桥做到了。

他要在我这里度过余生
故事结束的时候
那只充满暴力的熊还在河里
  ——《暴力熊讲故事》


  不知读者看到“暴力熊”有什么感受,我会兴起一念:想让这只熊穿过我的河床,让河水充满了暴力。
  这其实是在桥的鼓涨想象空间时,把语言带往另一方向的飞翔。
  桥会诱导你写出另一句子。当然它不能算是“另一首诗”,因为这是桥思维所获取的奇异空莘,你只是做了个“海豚跳跃”,抢占了其中一个方向(毕竟桥一次只能做一个方向)。这几乎是到桥地里抢粮食了哈哈。
  这种事情偶尔一做无妨,就像描红簿;但一个诗作者还是要努力建立自我思维的。所以桥的更大用处是调音台和节拍器:看着她跳,你会忍不住想跳,桥式思维开导你紧绷绷的、无力转折的思维。而描红簿是最简易的一招。
  对桥感到激动,你总会有所收获。
  桥式教科书放的烟火,让我们“浑不似在人间”。
  她也有重返地面的时刻吗?
  2010年2月里的某一天,桥在《虚弱》里说,“我是说我的用词没什么力气了”。难道放烟火的人也要落到地面上?许多年来,桥一直是创造奇迹的那个,日不落大道的景观。
   她是我的启蒙者之一,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动力源泉。
  我虽然有时拿桥诗集当节拍器使用,但我并未承接她的衣钵。结识桥之前,甚至与新诗写作结缘之前,我的写作方向就确立在陈子昂《登幽州台歌》所指向的苍莽。它是属于诗空间的。这不妨碍桥对我的作用,也不妨碍我通过学习、采各家之博编织自身的道路与方向。
  桥就是桥,无可取代的桥。
  意象奇异,强烈带电的语言,让人感到诗者的力量。
  这是桥对诗力量的定义和美学追求。虽然诗创作有它的另一面:传统语言也能构建强大力量的。桥放烟火的天空下,有另一片昨夜的星辰、依然闪亮。不过对我们这些围观者(也是创作者),在午夜揣着孕育中的作品、穿梭不同时空之间,越是多元绚丽,越是有益于心灵弹床。感谢桥式教科书!当桥说,我过了那条河。呃……我们一直在过河,此岸彼岸,往返不休,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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