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肯庸：诗十首

李以亮 译



求婚者

我们背靠背躺着。窗帘
一起一伏，
像沉睡者的胸脯。
清风拂动白蜡枫的叶子；
发光的背面闪现
立刻又翻转，
像一群鱼儿。
我突然明白我是幸福的。
一个月里，这样的感觉
在靠近，短暂地
到访，像一个羞怯的求婚者。


饼干
　　
我的狗舔净他的碗
奖赏是一块饼干，
我将它送进他嘴里
像牧师主持圣餐。
我受不了那副轻信的脸！
他总在乞求面包，期待
面包，而我，以我的权利
也许给他一块石头。
　

另外的样子

我起床
以两只健壮的腿。
而事情也许有
另外的样子。我吃
五谷，甜的
牛奶，熟而无疵的
桃子。而事情也许可以
是另外的样子。
我带着狗上山
去桦树林。
整个上午
我做着喜爱的工作。
　　
午间我和丈夫
躺下。而事情也许可以
是另外的样子。
我们一起就餐
桌上摆着银
烛台。而事情也许可以
是另外的样子。
我睡在一张床上，
屋子墙上挂着
一些画，并且
已计划好另一天
和今天一样。
而我知道，有一天
事情也许可以是另外的样子。
 

衬衣
 
衬衣触及他的颈
服帖于他的后背。
它垂在他的两侧，
甚至还伸进了他的腰——
他的裤子。
幸运的衬衣。


青花碗

像远古人一样，我们埋葬了猫
连同他的碗。我们
徒手扒开沙土往洞穴里
填入碎石。
　　　　它们悄声落下
碎石声落在他的一侧，
落在他的红色长毛上，落在他的趾间
白色的皮上，落在他
虽说不是鹰钩似的，长鼻上。
我们站起来，拂掉彼此身上的土。
有一些悲痛，比这些强烈得多。
一天里，其余的时间是沉默的，我们工作，
吃饭，发呆，睡觉。一整夜
风雨大作；现在天晴了，一只知更鸟
在湿淋淋的灌木丛中絮絮不休，
像一个用意良好
却总是说错话的邻居。
　

发现一根长长的灰发
　
我在厨房用力擦洗　　
木条地板，重复着
在这屋里住过的
其他女人的动作。
当我发现一根灰白的长发
漂浮在水桶里，我感到
我的生命加入了她们的生命。　　
　　

洗涤
　　
整整一天，晾在绳上的毯子都在劈啪作响，
鼓荡，被和煦的春风撩起……
它在此见证了第一只麻雀，
最早的苍蝇，举着黏糊糊的脚，
向南倾斜的小山上绿色的薄雾。
白云弥漫在山间……黄昏时分
我收回毯子，在芬芳的覆盖下，
我们想安眠，却又兴奋不宁。
　　

黄昏的池塘
　　
一只苍蝇划破水面但伤口
迅速愈合。燕子在头顶
斜飞，和鸣，不时冲向
可能有食物的水面。
　　
树林里绿色的薄雾
变作树叶，而看起来像
飘浮在邻居谷仓上的轻烟
不过是苹果树盛开的花朵。
　　
但有时候，看上去，像灾难的
的确是灾难：那一天最终会到来，
跟骨灰盒做殊死奋争的人
不过是在清理教堂的靠背椅。
 

夏天的一场大雨
 
地里的草翻倒了，
到处像夜里有一只
大野兽路过，而现在不见了。
干草不会有事，如果天气
转晴。我无间断，痛苦地思念你。
却不见你狂风一般地进来
或出去，使门在绞链上蛮狠地
旋转，也听不到你在读某个悲哀的东西
无意识发出的叹息。
（如亨利·亚当斯的日本书简，
克鲁瓦死后，他旅行到了那里）
所有繁盛的植物都在雨中弯下腰：
白鸢尾，红牡丹，罂粟花及其
黑而隐秘的中心
都散落在草地里。
 
*亨利·亚当斯（1838-1918），美国历史学家、学者和小说家。他是亚当斯家族的成员，美国第六任总统约翰·昆西·亚当斯的孙子。1872年与玛丽安·克鲁瓦结婚。


想起包法利夫人
 
四月的首个大热天，大理石台阶
是温暖的。苍蝇在草丛中嗡嗡地叫。
一辆汽车经过，它们便
一起飞开，又一起落下……
我看见一朵黄色的嫩番红花刺穿了
一片枯死的橡树叶，恣肆地盛开。它对阳光
贪恋的胃口，多么强大！
人人都渴望爱情紧张的快乐和红色的喜悦。
然后，我窥见到一只蚂蚁
拖着粗糙，半挂的翅膀
在温暖的砖块上行走。一定是
我身上的某个卫理公会教徒，探身过去
影子投在前面，把一根细树枝
放在了蚂蚁和它的欲望搏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