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平原的雨
教室里他授课的声音掺合了
雨声,带来草地和桑槐的气息
渗透进来,从敞开的门窗
走廊里的斜入的雨线
划断夏日上午下课的铃声
一片片雨雾在天边积攒游移
她讲述她出门去淋雨
在田野,薄衣衫贴身
勾勒出她的十六岁的身体
小乳房,露出白牙走向我们
到积水的走廊。我们闻到她过去
雨中疯跑闻到的稻禾的阵阵香气
姐姐奔向父亲的房子在跑暴*的下午
脸上的雨珠混着斗笠下桅子的幽香
忽然回头,在乡村校园的窗口
望见田野雨雾中豌豆花的淡紫色
他和新华书店门前散落的雨点赛跑
雨在浩口小镇的街道上追赶他
怀揣《约翰·克利斯朵夫》,保留着
少年的体温,回到雨声环绕的校园
从北方的夜雨,他梦回江汉平原
的雨线中,油菜花涨满一块块田地
农忙时节,亲戚们聚在小瓦滴水
的屋檐下,或站或坐,在那里听雨
雨散落在收割的田地中间金黄稻穗上
楝树林草地间沟渠中溅起一个个音符
偏桶雨*让乡民停歇驼背的身子
玩个小游戏,为他们即兴奏上一曲
*跑暴和偏桶雨,系江汉平原的方言。
1979年
那年,校园东南角一株桃树
粉红色的桃花恕放
密密花簇,开得不那么客气
他身体里也有这样一棵桃树
在讲台上要把他对学生的爱
不保留地给出,一点儿不节制
校园晨读时,他时常碰见
草尖晶亮的露水;女学生蒋茂珍
低头叫他老师,每次见到她
脸蛋泛出桃花淡红色的光晕
有时她头插桅子从他身边留下
亲切的幽香;他走上砖砌的讲台
一瓣荷花在讲桌上,当初夏到来
为什么课堂不见她会说话的眼晴
那桃红,那露水突然间跌落
碧荷连天的返湾湖,她们去采菱
倾向于木船一边,从浮着菱角叶的
水面沉溺——他再看不见她
低声唤他时脸上出现的一抹桃红
讲台不会有赠送的荷花,十五岁的
女学生——她从乡村校园消失了
桃花飘零。十八岁身体里的桃树
被折断。十六岁的女学生不能再见
他明白,从那年开始——他爱上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