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泛着白雾的怀九河边鸣叫。
瞿瞿—瞿瞿。它在门廊前的野草丛中
月光下流动的空气里鸣叫，
像一道记忆的闪电突然击中了我，
掳住了我。瞿瞿—瞿瞿，
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它的叫声。
在饰帘上的金色稻草梗圆环里
在《马来群岛自然科学考察记》的书页上，
在身边的光影中，那个振动着翅膀的
微小的灵魂，欢快地盘旋。
很晚了我躺在床上，一片漆黑。
它的叫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
在我失眠的耳鼓上，
在负疚般凹陷的软垫子里。我数着，
十六声后停一下，或者八十五声。
那短促的停顿就像缝补夜色的针脚打了个结。
当寂静被秒针不断拧紧，它在我的脑子里鸣叫。
我感到野外众多的蟋蟀
只是一只蟋蟀，每棵树都在听它歌唱。
它在我睡梦中鸣叫。遥远、跌宕、支离的梦中。
瞬间学会仰泳，在街道走失朋友。
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特别温柔）。
荒诞、乱哄哄的场景，我按现实中的原则
（而不是我模糊意识到的梦里）
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半梦半醒间我看到一扇窗户，
最后发现那是门的影子。我终于想起来我睡在哪里。
我为刚才梦中的决定庆幸。
蟋蟀，热烈地鸣叫。
清晨醒来蟋蟀还在叫。
柔和的光，从窗帘缝隙投进我的怀里。
在孩子呼吸中，鸟儿啼啭中，
在屋外脚步的私语中，瞿瞿—瞿瞿。
我激励自己早一点儿起床，解决烦恼琐事，
并对更纯洁地生活暗下决心。
它的叫声一刻没有停止，
那种被击中的感觉还在，每一声鸣叫
都像是在提问、唤醒和催促。
早饭时它在碗里鸣叫，开卡丁车时
它在发动机鸣叫，钓鱼时它在水底鸣叫。
我回到城市，它在花园里鸣叫。
自从我在怀柔小木屋里听到它，
我就一直听到它。
在秋雨连绵的公园小路上
在堵车的学院路沉默的树冠下
在熟透的柿子坠落的北科大校园里。
瞿瞿—瞿瞿，它住在我的耳朵里。
慢慢的，它成了我的听觉，我的调子。
在这个已到十月，深秋的寒夜里，
我以为蟋蟀早已死去了。
我听到它的鸣叫。它先是在楼下杂草中，
接着在我的身体里鸣叫。
而我承纳着它，就像外面空旷安静的世界，
倾听着自身的黑暗之中，那持久的，
生机勃勃的，穿透一切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