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店里出来，身体又沉重了些，
它是中心。看到外面轰鸣的白日。
拱廊毫无特色，发着暗光的
珍珠红大理石有些潮湿。一闪身
就来到了人行道边。人行道很窄，
回想起来，几近于无。因为紧挨着
同样窄小的转弯车道，它靠紧着
地下车道入口边的坝檐，从这个方向
过去，刚好是一个进口，高昂的楣头
轰响着，后面是更高更黑更硬的
南北高架桥。有时，路面的车子
并不多，在白日的正午，空荡荡的，
但看到高架桥轰隆地就近矗立，
心里总归是坦然的。哦多么惊险，
又回到这灰蒙蒙白皑皑的正午。
白日总是在的，沿转弯车道向前，
斑马线是实线，如要到最左边掉头
或大转弯，需连续变道。现在是正午，
马路上的灰白有些硌人，很容易就
下定决心，其实也算不上决心，
也许只是个下意识。他想起一些
事情，比如去年，噢应是前年，
年末他去小杨公司所在的小区
（才用大理石装修好）取张支票，
快过年了，对过马路上的灌木丛
发出绿色清新的水珠，节日里，
乌云逼拢，天气在变化，像是要
去一个港湾里，而最后，这些白日
都要通往这些港湾，它决定着
这些白日的长短，光亮。
路虎车轻轻震颤，沿小转弯车道
进入了蒙自路，对面房子的屋顶、墙垣
赭红色，有些是赭白色，
从上面一直延展到屋子的门槛、
台级以及马路的上阶沿。为中午
增添着亮光，让人觉得，中午
也可以才从这里开始。车子顺着
惯性，在丽水路口时并没有费太多周折。
因为向前可直到斜土路，然后沿着
它，直到南丹东路。可他转入了
丽水路，一眼就看到了高架桥身，
意识到，他要沿着它开出去
（这很新鲜），并在高架桥下等待。
红灯时，他打量起眼前的这些斑马线
是如何区分了各种车道（高架桥
就在身边）。经过肇家浜路那边的
建筑时，他没有再耽搁，辨清楚
车道后，径直一跃（他感觉到车身
物理上的刹那的放松）就上了桥身。
前面淮海路出口隆起，白日的光辉
到达了一种苍茫，有时，我们在白色
焰火里犹疑，耽搁，甚至不经意
越过了它，我们是没有觉察？还是
漠视了它的严厉？可是，因为
这个遇见，它已然投进了你的身体，
我们携带着，越来越疲惫，还是
随着它疾厉的前来，我们的精神
瞬时就重新抖擞起？淮海路出口
岩块上的白日已达到了正午，我们
飞快越过了它，包括那些军舰鸟、
街道石阶上光辉慢慢充满的
时辰。前面已来到延安东路高架的
华山路出口，再往前，是江苏路。
他有些犹疑，是到前面的凯旋路，
还是？当他发现时，路虎车已顺着
匝道在向下。可他觉得这个争辨
仍在进行，这就难免让这个通过
更快了。他有些懊悔，高架桥身
光秃秃的，在时辰里显出它的无情，
无情就是平庸。可接下来的道
已来到，转弯道上，护路灌木
叶子里的光亮忽然照亮了自身，
也照亮了庸常里冰冷灰亮的桥段。
到愚园路时，发现靠江苏路口的那个
店面仍在，里面仍是一个银行。
翻越过锃亮的圆不锈钢空心栏杆，
再迈过二三见方宽度的小正方形
绿白相间地砖铺就的缓冲带，就是
店面红色的台级。缓冲带显得既不洁净
也不会脏，在不下雨的天气里倒也是
干燥的。如要从这里出去，须翻过
栅栏，否则只有顺着它一直走到
江苏路口。红色台级较陡，让人
觉得，上去还得费些力气。两间店面里
是同一个银行，边上亦无其它
小店之类。向西是愚园路屋檐窄小
而齐整的石库楼群，向东经过
一根大的水泥电线杆及它的一片
黄颜色草木泥地，之后便是空旷的
江苏路。栏杆对过有一个站台，
一有20路电车经过，都会下来
一两个人，而要上去的人就更少了。
石库门前的檐埠逼窄而单调，
下车的人看到对面有两间店面，
就穿过马路，翻越冰冷的不锈钢
栅栏，走上那发红的台级，矗立着，
寻觅，发现里面仍是那家银行，叹口气，
可这再正常不过了，“白日无穷
扩展。”“单调而喧哗。”站一会儿，
看到从西边刚好来了一部20路电车，
哐当停下，跳上去，随着它巅簸、
迷失于城市那茫茫的白线深处。
白日里，愚园路显得冷清，灰白的马路、
埠沿，红色的石库房墙垣，梧桐
光秃的躯干枝条，灰白的檐角和
电线杆混在一起，一切像是一场
热闹后的剩余，镇宁路，定西路
也无往日的热情，经过安西路丁字
路口时，有一下子，忽然听到了那声
喧嚣，旋又复归于平静。人民电器厂
门口空着几根廊柱，廊巷寂静，
右边的围墙趁停驻的廊柱造起半片
三层石楼，仍可看出它白色里透出的
新鲜的灰，和厂门口几根柱子抱咬着。
人民电器厂原来的白色牌子已不见了
踪影，从廊柱开始，沿着那条灰色而沉重的
街巷，可纵深走上几十米，依稀
看到后面库房透出的灰色墙角。
整个厂区的中午，没看到一个人。
路虎车遂开始沿长宁路笔直向西，
沿途经过中山公园，四号轻轨，
内环高架桥，武夷山路，水城路，
古北路，北渔路（一直是沿着长宁路），
到祁连山路时小转，再大转，
就进了云岭西路。噢云岭西路。
就这样，又转入新郁路，直到最后从
金沙江西路转入丰庄路，整个路上，
路虎车一直保持着向西。路面开始出现洼地，
映现出两旁黄绿相间的矮小灌木丛，
有一茬无一茬的，和路边的小店
相对着。小店的玻璃门上积了厚厚
一层灰土，很难分清这是家五金店还是
面店。玻璃门上倒是贴了张
新鲜的红纸，如果把车子停靠路旁，
大声吆喝着进去，也许会无一个人回应，
那样就显得有些尴尬，或者突然
一个安徽人从门后走出来，迎向你，
你该如何去看他？只盯着旁边
另一个商铺的柜台？柜台边上倒有
一家修理厂。在悠扬的乐曲中，
小路开始慢慢袒露身体，柏油路面也
变得干燥而硬实。它又强硬地去
规定两边屋墙上的砖瓦，挂篮，
花草，木栅。会出现水闸和红色
砖房，柏油路经过一座桥面后即
放胆漫延开来。灌木林，草坪，地坪
相互轻试，伸展，缭绕。一栋赭色
办公楼的下面，开始生出、溢满静寂的话语，
威严而亲切地分出、取走各自的时辰。
沙河路两边由南向北停满了黑色
商务汽车，整整齐齐排成一条
直线，照亮着，照亮着。直线右边
是一片十米见方的隔离带，灰褐
地板一直延伸到外立面贴着米色
大理石的A栋办公楼楼下。
楼周身整洁，虽然并没有看到
穿黑色物业制服的保安走动，也不会
觉得楼上那条新贴出的红布招租广告
会很显眼。在和B栋办公楼之间，
有一片更开阔的柏油地面，路面的
沙地中央摆了几个亮褐色的大景盆，
和干净的地板相互映照。盆景们
摆进了木的架栏中，由南向北望去，
可理解到它们之间的应和、呼喊，
使整个向南的地坪在正午的荫庇里
充满着喧哗，生机。如有人偶尔
走进去，会被它们绕满的意识问侯、提醒，
自己也慢慢亢奋起来，
问：我是怎样走进了熟识的故地？
它的生机、中午的饱满，不断更新着
我们对于家园的理解。对面，一长排
树盆里长出了坚硬的小树，醒来的黑色枝条
初次伸展、触摸到空气里布满的
新鲜经络。而B栋办公楼大理石下
巍峨的基石里，开出一家面店，四周装满
了玻璃。你自觉走进去，选择，
坐下。一抬眼就看到黑枝条旁，
大地上新竖有写着“戴德梁行”字样的
广告牌垣堞，喷墨的红色背景在新鲜的
低空里怒放。正午，有亲人在彼处的工里
奔忙。而写有“戴德梁行”黑色字样的
红色广告牌，开始沉入自己的气息，
无限充满，伸展着，向大地之角卷去。
*“戴德梁行”为一家业内信誉卓著的物业公司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