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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邹昆凌:诗十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4-04-03  

邹昆凌:诗十首




十里铺的消防水池

我做工的仓库场地上
搬运的喘息和货物碰撞声
乱哄哄的,有个去处却僻静
是库区高处消防水池那儿
这个从没遇过火灾的公共设施
有二十米长六米宽五米深的蓄水
年月久了,水池的混凝土边沿
敷满了饮水洗浴的山雀的白屎
像星系和野花那么让人眩目
但人一去,它们就升空而去
下班之际,我常到那里游泳
这违规的事,管理者不会光临
他们怕跟邋遢的工人照面
我脱光衣服,站在干鸟粪上
一个雀跃,就进了清冽的水中
全裸的蛙泳开始了,这状态
像索罗亚画的游水的男孩
我的肉体在折射里如花瓣
交织着荡漾的夕阳的红光
侧视白围墙上反映的水光天色
好像我浮动在新鲜的神话里
水感抚摸着,一天的劳累消失了
我一趟接一趟,在水波里翱翔
手脚不断伸展,如春天里的树枝
这是自在,没人知道我的招数
把消防水池当了我的游泳池
像古希腊的贵族或唐代的嫔妃
游啊,我独享的这特殊的瞬间
是我后来体悟的音乐和诗歌
它从永世的沉重里分蘖出来
使我经常忆及这神灵般的池水
当我在那里来来回回游动时
那四百米幅面的二十幢仓库
一会在放大一会又在缩小
而谁把群山雕塑成海浪时
那些库房就像巨大的劳工船
主角承受着劳损和下岗的命运
但这个消防水池,竟是我
初试翅膀扑向天黑之窠臼


十里铺后山的梨树

那棵梨树
它不无哲理地在水塘边伫立着
枝头每个成熟的梨子
都是被遗忘的头脑
最高枝上的一个
将会早早被风吹落
但它看见了秋后植被的塌陷
看见了路上的车祸
以及夜间山火焚烧时
投向火光的盲鸟
这只梨是金色硕大的
它光滑圆润,肉质甜蜜
当然不愿被到处是矿坑垃圾水泥的
地心引力所获,从非己的天堂上
坠下;秋冬之序愈发深黑
它思绪冗长而无眠


十里铺的麦田

苹果花开完了
麦子就黄得有如融金
田埂上的薄荷、胡麻都看不见它的成就
因为它们低得像童话里的矮人
我却站在麦田边,眼神如微风拂过
麦田是初夏的一个切面
也像一片烤得将熟的大饼
但它们的收获和来临的季节都不是我的
一只乌鸦飞在麦田上,那么黑
像巫婆放在天上的风筝
我心里咯噔凉了一下,夏天和麦田
几乎被它的翅膀遮住了
我的情感和人影
如被刀片似的鸦羽割破
蓝天静喑喑的
山坡上歪斜的麦田不再变幻
它们好像帝王路过时丢掉的衣裳。


游到天黑尽

树林在天黑后更黑喽
比地下的煤还黑
我们走在黑蒙蒙的林中
林间没有声响,声响也黑了
虫的、鸟的,假如出现一只猫头鹰
就是一束光,但没有
当我们摸索着走动
连酱色的粥化的路都看不清
只有凭记忆走着记忆
小心和惊恐都不置可否
但抬头时,剪下的指甲般的新月
就像潮湿的火柴的光焰
在树冠云层间凄迷
是我们怯弱的呼吸也够不着的
高处;慰藉算是有点儿
像牵到一只手,触着地形和空间的大约
于是在黑得比矿井深邃的林中
我们有了信心,往下走
好像路在发着比潜水的鱼背稍亮的光
已比沉得深的黑显眼一点
比隐藏的歪斜有了猜测的拐角和平面
比坎坷和看见林外的灯火更同一
仿佛靠着这瓣渺小的新月
我们的血液才重新温热
这时新月微微地在树顶摇曳
像嘴唇耳语着出迷宫之谜
有救了说不上,历险的童话
却在几个成年人心中生了根


再不来就迟了

说到我生病的事
年纪太小不知道厉害
是得了伤寒吧,后来证明是
当时嘴唇都起了乌痂壳
是长久发烧形成的
没有味口,没有精神
上课下课都昏昏忽忽
到晚上去找我妈,还在政治学习
一天接一天,她不敢请假
带我去看医生;夜深了
我缩在开会的教室门外,等她
听到里面的批斗声,听不清了
在灯窗下的硬石坎上
我已睡着了;我妈下学习
把我叫醒,拉着我的手
往家里走去。第二天
又发烧了,我还是懵懵懂懂
等到我妈得放假时,她带我到医院
医生说:再不来就迟了


萤火虫

萤火虫,你的生命就是你的呼吸
你的呼吸就是你的闪灼和空气
气氛必须比自身的光亮干净透明
这就是你的洁癖和生存尺度
如今回想你在门前的树上
在雨后白石台阶的边沿
在灯窗外的夜色里,那点绿晕
是我们的安宁和童心留下的薄荷糖
而那时我们相信自己的血液如相信你
可是从混沌之世人的纷争以后
我们找你,得把水泥和烟尘抛开
到达寂远的山脉森林河流和草原
才能重新把你放在我的眼睛里
看另一种生活另一种往昔和末来
萤火虫,那你就带着我的梦
照亮可能增加的时空与天地
我那时已经死去,请为我申明我的死因
和对一个处女的肉体和宇宙的渴望


蓝围裙
  ——致维米尔及特朗斯特罗姆

特朗斯特罗姆说
她怀胎八月了
但让她受孕的
不是诗人,是画家
他叫维米尔;在蓝围裙上
她读信时那么专注
仿佛在天空之上,看见了
亲人布置的星群
围裙的颜色,让环境安静
像在公民大楼的图书馆
那时离二战的炮火
和文革的呐喊还远
女人读不尽温情
就下厨了;她是清爽的
烤出的脆皮面包
让人眼馋;手上倾斜陶罐里
溢出的牛奶,散发着
新鲜的浓香。在灶台上
她也能做出香喷喷的鱼汤
和花色多样的菜肴
维米尔,你不知道颂扬你的诗人
会那么排斥墙外的喧嚣
争吵牙疼哭声和精神失常
只认你笔下那个油彩的
勤快而少言寡语的农妇
是的,普通人应与普通人交往
我们天生心灵明净
不像政客骗子那么花哨
更像沙土擦过的犁铲;维米尔
你的画,从一六五二年
到二零一二年,都在我眼中
闪光,但你的生平,却像隐士
消失在北方和时间的大雾中
而那个爱你的诗人,一天
来到了我们的城市
他在中国诵读了他的诗歌
在汉字行书前留了影
这时,维米尔,窗外的天空
正像你画的蓝围裙那么蓝
  

亚坪
  ——怒江记事

从河床上行
开头就遇到瀑布
梯级的瀑布被巨石绊住
它们吼叫如狮
由上而下的金属的白色
流过我们的旅途
和衣服上的青草

在十八公里见不到瀑布的地方
牧场温和得像青春的脸颊厮磨脸颊
那里有桃花的粉红溢出而且洇染
狗吠、羊像白云黑云飘在裤脚边
农舍是棋子,那种摆布的随意
决非要赢得金钱或天下
这时,深谷是深谷
四周高耸的山上;白雪
如洗涤又洗涤的肌肤

瀑布又开始喧闹了
不是咫尺天涯,就在眼前
青青白白的一挂、数绺
像有个大机床在带它运作
水珠溅到睫毛和嘴唇上
水中的石头被冲得像哈哈镜
它照见些人从更高的松林下来
他们好像到过瀑布的源头,满脸骄傲

可以用手触摸地面的雪了
可以把城市的烟尘忘在并非这个世纪
蓝的空气、雪上的枝丫、呼吸自由的鸟
一朵花在最高的树冠;花上又是
蓝的深井;深井和花朵之间
是飞鱼越过的海上的大网
一只松鼠跳到我的膝上
它嗑松果的样子,像在读我刚落笔的诗歌


小哨种牛场

种牛场上
青草惧怕牛的唇舌
逃到天上去了,枯黄的云在飞

其实在配种时光
它们得吃很好的饲料
但还不够,连一棵苹果树的叶子
都被它们啃光
剩下的树枝像疼痛的手指

配种时像沙袋摞着沙袋
像地震时岩石摇晃
之后,那公牛舒舒服服甩着脖子
身上的毛也放松得像开闸的水

这时。牛栏外的蓝天
大块大块的青花瓷
公牛母牛是瓷器上闲静的图像

路过的人,看见的只是丘陵上
粗黑线条的牛栏
想到的却是地球的肚子大了
预告着人间食欲

离开这里时,青草树木浓郁
都裹在牛奶般的白云里


孤独

在午夜不断分泌的寂静里
灯光已失眠而苍白
我希望屋顶上飞过的是候鸟
不是飞机;心和耳朵延伸后又回来
那些让光线曲折暗影重叠的东西
是我的,应该抛弃:书、音乐
油画里的阳光和自来水滴漏的痛疼
是的,我躺在床上,天花板上的空白
像一种宗教,但教主般的壁虎不在
它把我留在夜的深井似的寂寞中
我想用一只桶把这么多的死寂汲走
但时间已让人无能为力,而翅膀
正在擦着屋脊和星空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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