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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路易斯·塞尔努达:诗五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4-03-23  

路易斯·塞尔努达:诗五首

汪天艾


诗歌

命运拣选他做你的仆人,
投入而交托,这个孩子
除了追随你还能做什么?

后来这个青年,在恋爱中,意识到
你加在他身上的力量,他侍奉你
一生中只这样侍奉你,对抗所有。

然而有一天,这个男人被问起:
漫长的仆役给了他什么,
他的自由嫉妒别人,命运也嫉妒别人。

于是他想做自己,再不侍奉
你,芸芸众生里,为自己活着。
你放任他去,像对待一个孩子。

可是后来,没有你他一无所有,
向着你召唤他的声音,或是他梦见的召唤,
作为仆人他生生回答:“主人”。


诗人肖像画

    (“H.F. 帕拉维希诺修士”,埃尔·格列柯画作)

你也在这里吗?弟兄,朋友,
师长,也在这灵泊里吗?是谁带你来的?
我们那些人的疯狂,我们的疯狂,
像带我来的一样吗?还是贪婪,卖掉并非赢来
而是继承的祖产,属于那些不懂得
渴望它们的人?你无法对我说话,我也几乎
口不能言。而你的眼睛望着我
呼唤我,仿佛看见一道思绪。

于是我思考。你正望向远方。参与
那停摆的时间,就是
那个时刻,画家结束作画
留你平静地望着你的世界
窗外:岩石与硬木组成的
粗粝风景,全是绿色褐色,
比照远方的蓝色,
轮廓清晰到哀伤。

你望着那片土地,那座城市,
那些人。你望见闪光的飞舞
天鹅绒和丝绸,金属
和珐琅,羽毛和花边,
抖动着,它们人类般的跳动
搅乱了空气像正午
发疯的翅膀。所以你这样望着
你的目光,怀旧,宽和。

本能告诉你这宏伟的生命
举高词语。词语在这里更加
完全,丰富,像别的珠宝别的剑
一样闪耀,光彩与利刃穿过
西风鲜血交织的平原,
在燃烧的夜晚,和着歌舞的节拍
或教堂中殿里的祷告。词语,你了解的,
通过诗句与布道,它的力量和魔力。

你钟爱的词语,屈身向
显要的人群,提醒他们
我们的信仰如何流向外面
那些眼睛都看不见的东西,
尽管当中我们的灵魂被看得那么清楚;
那也是支持你生命的东西,
就像那片土地,那里的硬木,那里的岩石,
你在这里平静望着的一切。

我本已看不见它们,现在也几乎听不见,
因为你,那沉睡的印迹
又想重现,再一次找寻着
空气。朋友,往昔的巢里
没有飞鸟。就在这宽恕并理解吧;
我们堕落至此信仰都不留存。
你望着我,你的嘴唇,反思地暂停,
安静地吞下所有苦涩的词语。

对我说说。对我说说。不是那些苦涩的东西,而是那些
微妙的,深邃的,温情的,那些我再也
听不见的。就像空贝壳,
我的听觉长久保存着怀旧
对已经灭绝的世界。我独自在这里,
甚至比你更加孤独,我的弟兄,我的师长,
我的缺席在你的缺席里找寻和声,
就像海浪在海浪里找寻。朋友,对我说说吧。

你记得吗?你们把那和声留在
怎样的恐惧里?你还记得吗?
你的那只飞鸟缺乏
同样的激情把我带到这里
你的面前。尽管我被捆绑的
监牢不如你虔诚,
那股风依旧吸引我,我们的
那股风,曾经激发我们的词语。

朋友,朋友,你不对我说话。平静地
坐在这里,翩翩暮气里,
纤细的手用一根手指标记
书的段落,直坐着仿佛在听
谈话中某个被打断的瞬间,
你望向你的世界,活在你的世界。
你不用经受缺席,你感觉不到;
但是我能感觉到,为你也为我自己,我悲叹这缺席。

北方吞噬我们,困在这片土地,
忍受匆忙的疲乏,
只有人的影子在其中穿行,
那里面也有我的影子,尽管无所事事,
在无所事事里却更明白对我们的天命
苦涩的嘲弄。你活在你的年代,
那时候,画家为你注入另一世生命,
今天你仍存在。而我,我活在我的年代吗?

我?这甜蜜而富于灵魂的乐器,
这里的一道回声来自我们的悲伤。


乐器

为了唤醒音符,
阿拉伯乐师
用猎鹰的羽毛拨动
诗琴的弦。

那么,为了唤醒那个词语,
刺中你的词语,
要哪只手
用什么鸟的羽毛拨动?


灵泊

    致奥克塔维奥·帕斯

孤独的广场(空气是灰色,
树是黑色,土地
被雪弄脏),
好像,不是现实,而是悲凉的
副本没有现实。那么,
面对临界的边缘,你曾说过:
活在这里你会是
你自己的鬼魂。

朴素装饰里的
淡漠,瓷器,铜器,
中国家具,房子
全是昏暗,
苍白的窗户开在河上,
颜色在
西班牙的祭坛画里,在法国的
油画布里,藏起它可怖的勇气。

那些残垣断壁间,
年老的,主人
坐在自己的画像旁边
那是曾经最时尚的艺术家画就,
业余者自以为是而轻而易举的
写照,那么竟是乐趣
买下一种信仰创造出的东西
在另一个时代,另一片土地。

在那里一如往常,
浓妆下专横的贵妇,
自信凿凿的绅士,
社交礼仪一一兑现,
慢条斯理的对话间,
你听到有人说:“他们向我推荐了
一个奇怪诗人的初版书,
我买了下来”,你的情绪突然沉默。

就这样,你想着,一位诗人
就为这活着,就为这,
苦涩的夜夜日日,没有任何人
帮助,挣扎中
就在那里,像凤凰,死而复生,
就为了多年以后,几个世纪
过去,能最终得到这世界上
一个大人物厌人的青睐。

他的生命这就足够自辩,
因它已完全死去;
他的作品现在算数,
驯化给别人的世界看,
就像另一个徒劳的目标,
另一种无用的美德;
而你的懦弱,和沉默
你就此作别,就像那个在死亡的
另一端,赞同不公的人。

还是毁灭更好,那场火。


关于花

那是一位年轻诗人,少有人知。
第一次迈入世界
为顽疾找寻开解
他死在罗马,手中握着一封信,
最后的信,甚至不想拆开,
关于他未曾享受的爱。

死前那位朋友帮他
传递最后的话:
“看一朵小花怎样生长,
花朵静默无声的生长,
也许这是我在世上
有过的唯一幸福”。

纯真?活着的时候,他注视那些花
在诗里说过很多关于它们的话;
临终那刻他的思绪重回
一生所识最纯真的幸福:
看着那朵绽放的花,它的色彩,它的优雅。

苦涩?活着的时候,他历尽
苦涩的烦恼,短暂年岁里
几乎没有除却阴影的瞬间。
死前他想带着缄默的讽刺回到
那朵花含苞待放的幸福。

苦涩?纯真?或者,为什么不能,同时兼有?
一如腐败的百合枯萎的草叶,
诗人不只是纯真或苦涩:
他不过将世界给予他的交还世界,
尽管苦涩而纯真的天性是多出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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