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四日早晨北戴河海滩遇大雾
雾气从海上推挤过来
前雾不接后雾的空隙,现出远处
几个雾气缠绕的身影。
我们沿着雾气吞吐的边缘
和浅滩剩余的潮水,来到海浪
力竭的尽头。一道道白色的浪涌来,
消退,激起的无边无际的水汽
绕过我们躯体的休止符。
这是海唱着它的连续的歌,
用单调的丰富性,把我们的想象大而化之,
为它的广阔塑造一个变化中的轮廓。
但这毕竟是它的尽头,不是吗?
海咆哮推挤着,却只让更多的雾
和更多咸腥漫过来。我们沿着
海水的舌头漫步,故意不让它打湿鞋子。
在这永不结束的游戏中,似乎
战胜了海水的我们,和海相望,
这样的相持还能延续多久?
我们往后退,向前行,抚摸海的胡须,
和世界达成了一个并不庄严的协议。
雾气,雾气,海嘟哝着不满,
对我们无可奈何。而我们毫无顾忌地赤脚溅水,
浪费这协议留给我们的宽广余地。
这是我们的日月,虽然在浓雾后
太阳被海藏得很深,泛着红光、升腾的道路也不很清。
这是我们运行着海水,泛着霞光,晕染着雾的世界,
雾从海上涌来,把时间的一刻无限延长,
聚集在浅水处的海鸥飞起,尖叫着介入我们和海之间
变化的平衡,投入轰鸣的混响中。
当我们从海的尽头出发,雾还在奔涌,
追着我们,只是瞬间廓清,才把我们的剪影投射于
那个置身事外的城市。它纷繁的复眼
恰好有一只接受我们的意象,迅即在
连锁反应的蠕动中,为我们打开一扇门。
半个小时后,我们将找到它,进入它,留下身后的海
满腔无休止的浪和轰鸣。
被辜负的信任
下午,太阳的热气消退了,
黑油油的池沼,吸收了树林一天的呼吸
把倒影的树木波纹化,模糊化。
一只黄嘴美洲鹃栖息在枝头,打量着什么。
黑白林莺占据一处断木,自顾自地雕琢。
窸窣作响的地方,松鼠拖着尾巴
探头探脑地顿挫着。枯枝烂叶覆盖着的小路,
偶尔几只大蚂蚁无声地爬过去。
一只野鸭子呆站在草地上,湿漉漉的泥水滴下来。
另一只蹲在对面的草丛,把细细的腿拢起。
春天就要过去了,野蜂和蚊虫逐渐觉醒。
葱郁的阴影之外,直升机渐远的嗡鸣在蜿蜒的深处回荡。
间或一两处树枝断裂,挂了一冬的野果
掉落,夸张了这一片回旋的寂静。
事物各安其位,埋头各自的世界。
我拖着疲惫的脚步走着,感受这些不相干
却又相连的声音,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个声音,和自然
的和声交汇,感到巨大的被辜负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