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当他出生在颍河边最富有的盐商家里时,
短视的中原人,做梦也想不到,将来,这孩子
会冒着大雪,赤脚颍河边卖草鞋。他是家里唯一
的儿子,出生时,甚至袁张营的炮台也专门为此
鸣放了几阵礼炮。很快,他长成了一位风流
倜傥的公子哥儿,喝酒,赌钱,风月无边,
过着乱世所特有的,有权有势的大少爷们所过的
那种醉生梦死、完全不知节制的生活(他的父辈
年轻时,虽也狂放,但终有一种约束)。
日夜传来枪炮声,他弄不明白,到底谁在打仗,
那枪炮仿佛只是为这似乎永无休止的华宴助兴。
直到一天,他的结拜兄弟,潘家大少,
被一阵乱枪打成了马蜂窝,血淋淋吊在大槐树。
枪炮停息了,战争结束了,和所有战争一样,留下
一片混乱。土改——这个简单的名词,只有亲身
经历的人才会明白,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切都迅速、决然抛开了他,
只有香烟,自制的桐叶香烟多少带给他一点光明。
五谷不分,为了生活,祖坟边他开辟了一块废地
养花,供给军队长官,白眼下换来一点可怜的口粮。
不久他发现,一个人如果拿养花当职业,
花也会发出一种叫人无法忍受的臭味。然而,军队
又没收了他的花地。饿极了,寒冬,
他跳进池塘挖藕。最后,一个老乞丐那里
学会了编草鞋。颍河边,长满了芦苇。从此,
他就成了那卖草鞋的人。大雪驰骤的那些日子,
也许他会想起那无尽繁华的过去吧,年轻时
那颗如此骄傲的心在绝望里偶尔也会死水微澜吧。
不止一次,他对着颍河恸哭——我们都知道,“老人
哭起来,也常像孩子那样哭得又响亮、又伤心。”*
*引自拉克司奈斯《青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