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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朗·奥兹:诗七首
牛遁之 译
未出生的 有时,我几乎可以看见,围着我们的脑袋, 犹如夏天的飞虫围绕着街灯, 我们本该有的孩子, 发出微光。 有时,我感到他们在等—— 在某个接待室打瞌睡的仆人, 似听非听地等着钟声。 有时,我看见他们躺着,像一封封情书 丢在无法投递的邮局。 有时,譬如今夜,凭着对黑暗的 某种穿透力,我能感到他们中的一个 站在濒海的悬崖边上, 在黑暗中,绝望地向我 伸出手臂。 溺水恐惧
突然之间,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 你的西装黑得像海藻,你长胡须的 脸光滑得像海豹。 有人在照看孩子。我走在 水边,抓紧围巾 像是围着寡妇的披肩。 没有一个游泳者恰到好处。 太矮,太重,脸刮得太干净, 他们浮出浪尖,海水 就摁住肩膀,把他们冲下。 近岸的岩石像探出的脑袋。 海藻蜿蜒,如同一棚黑色西装, 而我无法找见你。 我的胃开始萎缩,似乎要 呕出盐水—— 尘沙扬起,一个人 向我走来,和你非常相像, 胡子拉碴就像海滩的水草,西装 黯黑,仿似一副潮湿的壳裹在身上。 越来越近,原来 他是你——或者相仿。 一旦失去某个人,就再也没有 相同的人向你走来。 高中生
十七年了,她夜间的呼吸 在房子里呼哧,呼哧, 像夏天的积云浮在床上, 头上散发出杏子的味道 ——长自我的体内。 像一只明艳的雨蛙,蜷伏在黑暗中, 像一只始祖鸟,从历史中缓慢地 飞出,穿过我,进入白昼。 我每天看着她, 像食物或空气,她在那里,像一位母亲。 我说“大学”,但感觉 分不清她是离家上学 还是永远分别——我试着去看 没有她的房间,没有她纯净的 直感,没有她褐色溪流般的 头发,她双手灵巧,手指 纤细,瞳孔乌黑仿若孝衣蝶的 翅膀。但我不能。十七年前, 在这个房间,她进入我的体内, 我看着这条河,无法想象 拥有她的生活。凝视街道对面, 看见冰冷的冬日里, 一股气体突然升起,远离了地球。 有些人的孩子一出生 就漂走了,而有的亲口喂养 数周,却再也看不见他们。我的女儿 是自由的,她在我的心里——不,我对她的 爱在我的心里,流动在心间, 变换着住所,就像某物 从一只手倒入另一只手,掂量,接着再掂量。 致我的父亲
炎热寂静的一天,我站在 臀深的池塘,枫树嘎吱作响 猫声鸟在摹仿。小便的时候, 俯看赤裸的身子, 在枫树荫中泛着绿意,看见 尿液的漩涡,油亮的琥珀色,溶入 蓝灰色的春水。波旁威士忌 溶入冰冷的水晶——我和你在一起, 先生,仿佛是从另一个国度 把你唤回。像上帝 一样神秘,你是谁?我每天想你 但甚至不是你,一个 磨碎骨头的死者,甚至不是 活着的你。你不是 地球,大海,或天空,你不是 我们周遭的空气,或床,我们的爱 不等于你的存在,我们不是它的两片 唇瓣。我在崇拜什么? 我如此严肃地问你, 你几乎从不说话。 我崇拜沉默者之口。 而现在我遇见你,涡旋的波旁威士忌 我尿液的精灵;今天我读了遗产继承书, 看见你光辉的名字 写在荒芜的纸上,被拖向堤岸 冲决而下。 把Ⅰ取出
但我爱Ⅰ,父亲出售的 Ⅰ形钢柱。把生铁 灌进模子,缓缓送出 浴池里的弯曲胶体,变硬, 酸性转炉,冒泡,熔炉,铸成合金,他 把它卖掉,买来波旁威士忌, 和麦乳,前额中间 黄油般的卷发。他用金属汗水 给我们买来裙子,那汗水早上甜 晚上酸。我爱Ⅰ, 夹板之间脆弱的Ⅰ,在坚实的 天地之间屹立着 就像灵魂来回冲撞 在父母之间。他们既已相爱, 怎么感觉它像一个支柱 联结着地板和房梁? 我见过它,在他衬衫的硬纸板,在她 书桌里的岁月,在他们造我的夜晚,在她 体温升高的射束状斜坡,在 山丘的顶峰,第一个士兵冲到 顶点,这罗马数字Ⅰ—— Ⅰ,Ⅰ,Ⅰ,Ⅰ, 以大梁的身份,迎面 嵌入这首诗中。我爱Ⅰ 因它存在的前提——我们的Ⅰ——我 降生之时,半身冰凉,我和你躺 在冷床,我们都在那里,一片 森林,铁干被伐倒。Ⅰ是一棵松树, 树脂丰盈,从树根到树冠都易于燃烧, 它把松果尽量地扔进火里。 地形学
我们飞越国度 到达床,铺开身体 美妙地躺在一起,就两张铺开的地图 面对面,东方对着西方,我的 旧金山对着你的纽约,你的 火烧岛对着我的索诺玛,我的 新奥尔良深陷在你的德克萨斯,你的爱荷达 闪耀在我的五大湖,我的堪萨斯 对着你的堪萨斯燃烧,你的堪萨斯 对着我的堪萨斯燃烧,你的东部 标准时间嵌入我的 太平洋时间,我的山地时间 打败了你的中部时间,你的 太阳从右边迅速升起,我的 太阳从左边迅速升起,你的 月亮从左边迅速升起,我的 月亮从右边迅速升起,直到 天空中所有四个星体 在我们的上方燃烧,把我们封缄在一起, 我们所有的城市成双成对, 所有的州联合在一起,一个 国家,不可分割,完全自由而公正。 撒旦说
我被锁在一只小雪松箱里 一幅牧羊人的画像贴在 雕饰木板的中央。 箱子屈膝站立, 挂着一把心形的金锁 没有钥匙。我试图写下 密封箱的通道,那里 散发着雪松的芳香。撒旦 进入上锁的箱子,对我说, “说你父亲是一堆狗屎, 我就让你出去。” 我父亲是一堆狗屎。我说。 撒旦笑了,说 “就要开了。说你母亲是一个皮条客。” 我母亲是一个皮条客。我这样说, 箱子破裂,开了。 我的香气在雪松箱里舒展 就像一枚粉底的芭蕾舞女胸针 镶着一只红宝石眼,搁在 我身旁的绸缎上。 “说狗屎,说该死,说操你父亲。” 撒旦低声对我耳语。 在写字台上孩子气的箱子里 被禁锢的过去发出痛苦的嗡响,上方 圆形池塘睁着可怕的眼睛, 周围蚀刻着玫瑰,在那里 憎恶的自我凝视着悲伤。 狗屎,该死,操你父亲。 箱子打开了。撒旦问 “感觉好些了吗?” 光,仿似打在纤细的 雪绒花针上,切成 两种颜色的花木。我也爱他, 你知道,在漆黑紧锁的箱子里 我对撒旦说。我爱他们, 但我想说说失落的过去 我们遭受的一切。“当然,”他笑着说, “当然。现在说:痛苦。” 我看见,穿过浸在雪松里的黑暗, 大锁链的一边打开了。 “说:父亲的阴茎,母亲的 阴道,”撒旦说,“我会让你出去。” 当我看见出生之前 那时间的轮廓,他们 被锁在床上, 铰链变松了。我说出咒语, 阴茎,阴道, 撒旦温和地说,“出来吧。” 但箱口四周的空气 凝重而浓厚,就像灼热的烟雾。 “进来吧。”他说,我听见 他的声音从箱口传来。 撒旦的嘴巴就是出口。 “进入我的嘴里,”他说,“你已经在 那里了。”巨大的锁链 开始收紧。噢,不, 我也爱他们, 在这雪松房子里 我浑身绷紧。 撒旦从锁孔吸出自己。 而我留在紧锁的箱子里,他用 舌头的蜂蜡,封上心形锁。 “现在,它是你的棺材。”撒旦说。 我几乎没有听见。 我温暖着自己冰冷的 双手,在舞者的 红宝石眼—— 火,突然间对爱的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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