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季节
我用了一个小时从冬天到了
夏天,一路上我不停地脱
脱衣服,到了热带火车站
明晃晃的阳光,少女们裸露
的长腿和炽热的空气刺激我
我坐在面向大海的阳台上
身体穿着印有椰树林图形的短衫
而你还封闭于空气腐败的屋子
你们那里大雪铺盖枯树与荒野
你们的空间只有灰霾和办公室
局长吐出的烟气。而我的视线里
是墨绿的大海。一只白色海燕
飞行在奥蓝的没有一丝云朵的天际
我从海水里脱离身子,像只海龟
爬到温暖的沙滩晒着太阳
直到身体的白色盐粒缓缓出现
朱蕉木瓜树还有性感的槟榔树
绿绿地在它们自己的季候里呼吸
嚼槟榔的黎民在插秧,水牛们
散布镜照的水田,南国植被中
灵动的点缀。你们说是反季节
它们从来就在自己的季节里
顺应这里的天气,从来就没有反过
他们和你们从来就不在一个纬度里
从来就处在不同的季候中
我的世界里只有热情像这里阳光
一样火热,从来不有冷酷这个词
我的世界从来就是同你们反着的
当我放下书卷,从书房里出来
像个幽灵我和这个时代是反着的
我听披头士你看样板戏你读莫言
我看高行健的《灵山》你当市长的秘书
协助市长上厕所我独自在山中祼泳
你在收费的核心刊物发论文
我办民刊并为它取名叫反对
你在PM2.5的灰霾中晨练
或匆匆去赶一个选举的会局
而我正呼吸在有桂花暗香的空气
你们亡命的挣钱我忘情地写诗
你们往超市往旅游点往西方
我往洞庭湖泊往东方的小镇
我总是与你们反着,和你们错开
我喜欢这里的反季节,嚼本地槟榔
你们那里可没有的啊
我们从来就不在一个境遇里
我的肉体到了冬季,五十多了
正过度到属于它自己的晚年
可我的写作正处在初秋的转换中
对于我词语的生命还年轻着呢
它还要经过多少次转换与反叛
去完成,它与自然的寿命是反着的
我的一生就这样处在不停地反抗中
我就是这样反手走过来的:反常
反省反击反攻反串反舌反演反经
反比例反对党反物质反函数反变层
反向器反吞食反粒子反渗透反季节
晒太阳
那岁末最后的一天,让人享受
阳光照得身体暖暖的,从郊外天空
照过来的光线也铺在河边草叶间
晒太阳的剌猬打开了它的身子
身旁的流浪狗无言地潜伏
在阳光中坦露的草地
草丛间岩石上几杯安化茯茶
几粒南瓜子,似乎都是多余
你拥有那一刻冬日的阳光
当我们离去很久它还在
身体里隐现。慵懒光线中
冷风退隐,心里只有那暖阳
我看着它无声地移动
怕它把你遗弃在寒风中
我们的人生到了这个光景
只有这冬日阳光可以依赖
尘世所有的打拼发现无路可走
最后投身于亲切温煦的光中
愿意成为一个无所事事的人
用身心来体验,它不烤炙
徐缓地烘着你,薄薄地轻敷
你想着向它靠得更近一些
它可以来得稍微热烈一些
却停在恰当的距离,它的热量
让你觉得温和但不会过度
正好消退冷风,风也被烘暖了
用它遥远虚弱淡淡的光芒
那一刻,你只有一个愿望
就是任何人物也别挡着太阳
你给我什么都不要,亚力山大
请你闪避开,别挡住了这阳光
第欧根尼的声音从阳光中
传递过来,你的身心听到了
只要这阳光,其他是多余的
让我享用这一刻的阳光
这本能的享乐胜过多少文明的虚荣
我们要那么多无用的东西做什么呢
别让自己成为职业和财富的奴隶
请让我晒太阳。身边的朋友
我为我多年的奔走而深深羞愧
我们可以身无一文地活下来
因为我们欲望淡泊,我们最大的本领
就是需要的太少。你经过中百超市
发现里头好多东西根本不需要啊
而这个革命后的国家又用过剩的物质
来奴役你,好像我们的生活里只有钱
你看我外甥打来电话他总是为了钱
他和妻子争吵,钱成了导火线
他们的儿子从学校回来找他要钱
缴纳老师索要的补课费。一同长大的哥们
开着新车经过他充满化工厂胺气的家门前
他却没有钱去购得一辆三轮车
外甥的生活里只需要钱,他把电话打到我
我也不比他高明多少,也是为了钱
而苦恼,我们都把钱看得比命还重
打开电视影像里的男女也在为了钱
拼杀打劫,被国家控制的传媒在教化
它的人民生活里惟有钱才是正常的
被裹挟被塑造的欲望催逼不得自主
疯狂地从钱里找到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命算什么只要占有那印有头毛头像的纸钞
一只速生鸡发出生活意见,它悲催的一生
——从出生到出栏只要四十来天
它体内的抗生素流入我们千疮百孔的胃里
我们的生命没有阳光。那可是收费的享乐
你们跟我走开,不要挡住了它
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正晒着太阳
这个流放者对于他的国家已经死去
他没有城邦没有房子和祖国
从大街奔走的人群和车流中撤离
从囚禁奴役的各式各样的笼子逃出
到处流浪,过一天算一天
以他的勇气对抗命运,用本性对抗习俗
孤单地享受这野地冬日的阳光
享用这属于他的私人的快乐
他深情赞美天然的东西
和身旁的刺猬、流浪狗在一起
甚至想融入野地与河流
和这冬日的阳光一道
这一刻雾霾消散,他走投有路
依恋这暖和的冬日阳光
阳光中展开的的田野
和田野边缘清晰起伏的山峦
风。河水。阳光。我们所要的
都是可以不用钱去获得
太阳光从遥远的天际照过来
给了你恰到好处地温暖
这阳光上帝一般无所不在
它从上天传达它的讯息
要你倾听它依靠它
不必害怕失去。它非身外物
不是超市里的东西
马路上的鞋子和挂在树上的裤子
它照进了我们的身体里
它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
躺卧在发黄的被它照亮的
包茅草丛里。我们晒太阳
2012年12月31日,赠湘莲子、白木彦、一狐
某日
女儿早起把圈筒洗衣机内的衣物
拿到楼顶凉晒。冬日的阳光
今日终于露了脸。我们的冷有了盼头
可以依恃阴冷天虚弱的太阳光线
哦,今天是她的男朋友的父亲来访
提亲,和我商量她们的婚事
她就要离开我和一个男人去生活
我的父亲曾在我岳父的客厅里停留过
他们一对亲家见过面为了我的婚事
我曾经的婚事可让他操透了心
他突然死去,我在城里靠自己摸索
依凭一个个偶然促成了今天的现实
女儿就要离开这个单人房间
她祖父今天在一瞬间来到我身旁
我看见他坐在亲家面前沉默的身影
他消失多年的虚幻身影再次显形
站立了在我和沉默之间
唉,你对人生能不充满绝望的爱
一幅孪生的图景。一个万物双倍的世界
同样的事总是发生两遍
每个词由其他的词定义,进入语言任何部分
就是置身于语言的全部
我的亲家还在乡村公路的长途大巴上
要五个小时的车程,为了他儿子婚事
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成了我的亲家
此刻他正走在通往我住处的车流中
一切依了习俗,和我们的朴素愿望
女儿的婚事就么办了没有什么不好的
如果女儿不去看她妈妈同事的儿子
碰上她妈妈同事儿子的大学同学
就会和她现在的男朋友错过
那偶然的相见如果不让他们对上眼
他的父亲就不会今天从石首到汉口
跟我来提亲,让我女儿嫁到他们家去
今日的一切,全都由偶然来成就
一个个偶然把我们关联起来
我的生命就是在邂逅和偶然的一次次碰面
即便到了死前,我也要去找寻这个
我的写作要通过一个个词语捕促这个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