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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路易斯·塞尔努达:三王来朝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3-01-02  

路易斯·塞尔努达:三王来朝

汪天艾

  这是塞尔努达在1939年写成的216行戏剧独白诗,共五个部分。《三王来朝》的故事背景源自圣经中博士朝拜的记载(新约圣经《马太福音》2章记载,耶稣出生时,有几个博士从东方来跟随星星的指引来到伯利恒,见到小孩子和他母亲马利亚,就俯伏拜那小孩子,拿黄金、乳香、没药为礼物献给他)。三位国王梅尔乔(Melchor)、巴尔塔萨(Baltasar)和加斯帕(Gaspar)一同上路寻找真理,带着各自对真理不同的定义。


一、前夜

梅尔乔:

孤独。夜晚。露台。
石柱间寂静的月。
酒和葡萄旁边,我的疲倦。
时间让一切都疲倦,以至喜悦,
都失去滋味,然后是苦涩,
而今在其他人那里我只找到谎言,
在这里我的胸膛里尽是恐惧与厌倦。
惟愿那神奇的传说有一日
变为现实。

那颗先知的
星,诞生在纯粹且透彻的
阴影,划过天际,
像黝黑面庞上的一滴泪,
诸神的那座神秘墓碑。
神圣的真理必会道成肉身
就在那道光指向的地方。

当青春已逝,
连同欲望,那神力,
还可能吗?如果我在这里
思考,在夜晚的目光里,
绝不是小神迹;如果我活着,
确有可能一个上帝活在我们上面。
只是一个想法从来不能安慰我们,
惟有万物无声的恩泽。

那一夜多甜蜜。当风
吹向露台从远方带来
晚香玉的香气,以及,水流
催人入睡的动听声音,像一道回声,
在我里面仿佛激起年少岁月
慵懒的样子带着那时的甘甜。

就这样人类把无用的安慰拉向
无底的时间,特定的痛苦,
欲望就这样呼吸。身体独自,
哄睡他的恐惧与希冀,
从阴影走向阴影。

但是我渴。葡萄园里的泪,
清凉了嘴唇带着炽热的冰凉,
像是一道阳光穿过
薄雾。葡萄的惬意
有着光洁的深色果皮,像身体
伸出欲望的枝条。

主啊,请赐我辈平安,
欲望得满足,生命得成全。
做那花朵生长而后开放
平安里呼吸,天空下歌唱
伴着阳光,就算死亡存在:
山峰必会陷没在山坡里。

魔鬼:

在天之高荣耀归于上主,
土地之下人类在其地狱。

梅尔乔:

没有您的地狱亵渎黎明,
夜晚会显得苍白。而那颗星
比晨光更纯净,
发出跳动的光线像血
愉悦地涌出伤口。
快啊!以利亚撒,这里!

沉睡的人们
上帝从几个世纪的梦里叫醒。
他们在山头点起烽火,
速速传那消息
到诸侯王国的边际。
破晓时分我就要出发。但求死亡
不蒙我眼——我的主——叫我不得见你。


二、国王们

巴尔塔萨:

就像流浪的牧羊人,当冬天的剑划过,
我们跟在那颗特定的星后面,黑夜里穿过沙漠,
白天在某座死城的墙根扎营,
那里有豺狼嗥叫:就这样,故土抛在身后,
以节杖示众,为了尚未爆发出野心或招摇的
人类古老的热望——践踏法律和秩序。
我们寻找真理,尽管抽象的真理尽是没必要的东西,
梦想家的奢侈,当谨慎的小真理就已足够。
糟糕的是让心灵满溢以至发出声音,呼求真理,呼求正义。
为世界造出的不是先知,而是艰涩的哲学家
他们接受了世界本来的样子:战争,奴役,监狱和刽子手
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真理是梦,是比梦还少的,虚烟。

加斯帕:

我爱那花园,当安宁的花在秋天绽放,
树木的喧嚣,阳光镀金了树顶一切都安静,
大道上细窄的水流在大理石上舞蹈
从远处能听见,稠密的空气里,一只鸟。
当夜晚降临,从那条河一阵冷风拂过
赤裸的皮肤,家呼唤那男人,
发出温和的声音,墙壁半开半闭像深色的贝壳,
含着火珍珠,梦想和欲望在那里聚合起它们纯粹的光。
纯洁的身体倚着床依旧赤裸,胆怯,
爱人的怀抱,破晓时分那享受强烈至发痛。
这就是生命。与此相比真理或权势有何重要?
我活着。且放我这样在迷醉中度过时间。

梅尔乔:

没有别的权柄除了在主里面,在主里面享受才会持久;
汹涌的海洋是他的臂膀,明亮的光线是他的微笑。
就让那野心勃勃的用竖起的座座高塔昏暗了土地;
都将是飓风的养料,用灰尘和阴影把它们混淆。
就让那纵欲好色的亲吻噬咬,一阵一阵抽搐;
在那深处感受得到失去力量的骨头里原初的满不在乎。
为什么你们要痛心——哦国王们——留在背后的权势与享乐?
虽然我的生命已老,它并不活在过去,而是在等待;
等待那最甜蜜的时刻,当恩典赐给
灵魂,身体终显欢畅,美丽和蒙昧。
抛下那金子和香水,金子太重,香气会消散。
我们去的地方真理赤裸地闪光,什么都不需要带在路上。

巴尔塔萨:

流利的启应经文,纯血统先知一般的雄辩讲给用权力逃避生命的人。
但是我的国家年轻,强盛,不是你的小小以色列。

加斯帕:

如果说我渴望的是亲吻,是玫瑰,而对所有神明不管不理,
那是因为亲吻和玫瑰会逝去。昙花一现的享受总是更加甜蜜。

梅尔乔:

阴影里相爱的疯子。你们忘了吗?你们都是
我王国的诸侯,我还有能力让你们臣服在
赤足的奴仆中间追随我那星星指引的方向。
在恐惧,在巨大的罪,在土地的力量面前,狂妄和纵欲算什么?

巴尔塔萨:

有了你的真理,如果我们能找到,也许能建立伟大的帝国。

加斯帕:

也许那个真理,就像春天,红色的欲望之花绽放。


三、收回神圣的盼望

那是我们穿过的,一条
流沙间被遗弃的道路,
有一棵干枯的无花果树,一口井,和一间
寒冷里荒芜的茅棚。
远远地,在峭壁间攀爬的是
牧羊人和他瘦削的黑山羊。
漫长的黑夜之后到来的光明,
把衣服上的霜照成彩虹色,
缺乏信仰的万物纷纷逃离
像在一个被打断的梦境。

我们经受了饥饿,巨大的疲乏。
茅棚的旁边我们发现了一株野葡萄
上面还留下了一串果实,
已经风干,连飞鸟都
不要。我们把它摘下:
味觉里染上灰尘和酸涩的汁液。
休息是好的,只是
平静下来更孤立出风景的无动于衷,
我们想念行路,出发时的炽热。

我们看到至高处的那颗星
静止不动,行将破晓的时刻
像水流一样苍白,神迹迟到的
光亮给出的回答
落在茅棚上面。四壁不成栖身处
断裂的门楣冲着原野敞开,
无依无靠。我们冻结的炽热
卷土重来像那荒原上的风。
我们叫了停住。所有人都下马。
走进茅棚,我们发现里面只
躲着一个女人和一个老人。

不过那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孩。
我们盼望的是一位神,光耀而帝王般的
存在,他的目光就是恩典,
没有他就像热烈的爱人
没有心上人的夜晚。
我们找到的却是和我等肉身一样的生命,
可怜地哭号,眼睛伤痛地
望着,他灵魂的重量
服从所有灵魂的命运,
死亡必会将他收割。

我们的礼物,精美的乳香和上好的金银,
放在灰尘上面,仿佛这富足的贡品
能把他变成神。而我们中间
没有人的信仰还活着,
找到的真理没有任何意义,
可怜的世界,病了,暗了。
我们怀念起堂皇的宫廷,那些战斗战争,
怀念起温润的厅堂,浴室,少年人的
身子绸缎一般的肉体,
怀念起夜晚的花园里时间都歇息,
多希望我们是从不朝拜任何神明的人。


四、关于过去的时光

看午后的阳光怎样
在山坡的土地上
伸长臂膀,秋天灰色的橄榄树
镀得金黄,挂满成熟的果实;

看那一片片沼泽笼着发光的迷雾。
这里,一年又一年,我们的生命流逝,
白天赶着羊群去平原,
激涨的水边多草的河床;

夜晚回到牲畜圈和茅棚屋。
从没有人来这孤独地,
只有周日邻镇的集市,
才能勉强见到一次人迹。

这平静如此甜蜜。云雀都静默地飞过
享受着在清彻风中展翅。
万物都在无所事事中变得神圣,而这平静
让这个男人更加敏锐地收割记忆。

很久以前,我还年轻的时候,一天早上隐约看见
一队奇怪的人穿过平原:
骑着骆驼,罩着灰色的
披风,闪着金色的光。
他们从山里来,穿越沙漠,
走过海边的国度、积雪的领土,
所以行路疲倦覆满灰尘
眼里睡着悲伤的疑问。

那些国王因消遣和权力疯狂,
他们在夜里追随一颗星星指引的方向,
那是另一座王国的使者,比他们的都更富足。
他们却看见那颗星停在这片平原,

老茅棚的上面,牧羊人夜宿的地方。
那天里面躲着赶路的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没有住所没有钱:
还有一个婴孩苍白虚弱,带给他们黎明。

平原上露宿的野兽嚎叫的声响
混杂着异邦的语言回荡,
走进茅棚的国王们发现了
此前从未知晓的,人类的悲凉。

后来,如斯流逝,他们踏上归途。
那对赶路的男女也走过别的土地
怀里抱着他们的婴孩。我再没听说他们的消息。
日月更替。我曾年轻。而今老去。

集市上的人说起那三位国王:
一个死在归途,远离故土的地方;
一个,丢了王位,成了奴隶,或者乞丐;
还有一个孤独地活着,遭受悲伤。

他们去找过新神,听说他们找到了。
我几乎见不到人;更别说是神。
一个无知的牧羊人为什么非得去见神?
看看远处落下的血色夕阳。


五、墓志铭

享受,权势,思想
在这里长眠。狂热已逝。
他们寻找真理,找到时
却不再相信。

而今他们的欲望在死神的摇篮里,
终得满足。不要同情
他们的命运,比起高高在上永生的神明,
这命运更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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