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颖：给旧房子的墙壁刷漆

——写在高考前夕



准备了好久，又什么也没准备。
有些小激动又非常平静地穿衣服。

五点五十起床，曙光已洒满街面。
虫声已息。晨起者只专注自己的事。

我直奔旧房子。我像是变戏法：
开后备箱取出一桶嘉宝莉白色油漆，

又取出砂纸、滚刷、电笔、起子、
老虎钳、大小刮铲、螺丝刀等。

这些东西早就有，我现在才发现。
一口气摇摇晃晃爬到五楼已是六点半。

把一张张旧报纸叠边，铺在墙根下的
瓷砖上。从那里开始刷，我心忐忑。

我应该把滚刷的手柄加长，它太短。
我走到一块挂在墙上的小黑板前。

黑板上还有儿子去年的粉笔字。
这是儿子毕业后为工作而作的努力。

巧了明天是高考日。我希望莘莘学子
从明天开始，他们都有一个美好的前程。

那就从这块挂小黑板的墙上刷起吧。
浓稠又白色的油漆非常滑。它总是

在我着力的地方顺着墙壁流下来？
我是从未训练过的油漆工，它欺负我？

我试着先从墙根往上滚动并尽量慢，
这些滑溜溜的油漆就变得乖起来。

我把它们一点一滴地粘牢在墙壁上。
这里我曾经流连忘返。墙上的脚印

以及线条与图案都是满满的回忆？
那儿有妻子特意写上去的陌生电话；

这里有儿子小时候玩了泥巴回来，
——调皮印在墙上的小手掌与指纹；

那儿有乒乓球击打出来的凹陷；
而唯独没有父亲的遗迹。母亲健在。

看着已是灰暗又写满记忆的墙壁，
我有三次之多刻意停下来仔细端详。

我需要与它们作一次彻底地告别。
明天来租房子的人也需要重新开始？

从七点到中午十二点，我应该
把墙上所有的记忆都抹去？或者，

可以这样理解，这里曾是肉体与灵魂
愉悦的我，也是痛苦又难熬的我？

又近午后，妻子喊我回去吃午饭。
我回看已刷过的墙，它灵动如白狐，

它把这座旧房子装了进去，也包括我
及我的亲人，而我们却浑然不知？


20250607

实践出真知，劳动出诗人。在唐颖这首诗中，我们能够看到随着一个劳动者形象出现也出现了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的分身形象，诗人在旧房子里，通过一个不熟练的油漆工的自我形象，兼顾了他平生最宝贵的一切人的形象。沉静、内敛，又充满喜悦。这就是当代诗写作的一个典范：静下心来，去描绘一个真切的自我形象。作为对他写作进展比较熟悉的读者，我尤为赞叹他诗中所展现出来的思如泉涌、灵动自由的神态。其中有一种方法论的胜利。

祝贺唐颖兄佳作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