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
那是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
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弟弟从广州回来，母亲杀鸡宰鹅。
我们打开那张被折叠起来的
一年只用一次的大圆木桌，
摆好酒菜，等着父亲。
我们都知道，从值班的小学出来之后，
他又顺道去了田里，摘了一篮又大又红草莓，
此刻，他正在往家里赶。
他迟到了，
但我们没有怪他。
没有人会怪一个去世的人迟到。
完整
听你说到溪南镇，
我想起一个人，
年轻时我爱她五官的迷宫，
和头发的黑暗的森林。
不久，情欲的水患消退，
我们便失去联系，
再见面时，她正在街边炒米粉，
带着一个在板凳上写作业的小男孩。
在她那里，我点了最贵的那一份，
作为青春的纪念，或惩罚，
但她只说谢谢，完全忘记我
吃炒米粉时从来不放豆芽。
当然，遗忘不是什么错误，
仅仅是不完整，
现在说起她，我也只记得她
那不停地颠勺，翻炒的一系列动作。
一棵森林
我写诗，
然后发表在网络上，
有时也站在一棵橄榄树面前，
读给它听。
我在一棵橄榄树身上
发表诗歌，
它的果实先苦后甘，
它理解我。
不仅我需要橄榄树，
橄榄树也需要诗，
诗让一棵橄榄树
长成一棵森林。
一棵森林的宽广与纵深，
任何子弹都无法击穿。
互助小组
我们这些人有的无儿无女，
有的鳏居已久，
所以就成立了这个互助小组。
有人生病，我们就照顾他；
有人不行了，我们就给他送终。
互助小组帮了我们大忙。
今天我们刚刚送走一位组员，
事情很繁琐，
但死却变得容易。
死什么都不是，甚至不是死。
他只是从一个帮助别人的人，
变成一个被帮助的人。
幻觉
批评儿子的时候我想到，
年轻时我也痴迷一款电子游戏。
在游戏里我是刘备、孙权或者曹操，
我励精图治，招兵买马，开疆扩土。
天下的英才慕名而来，为我出谋划策，
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结束东汉末年
纷乱的时世，完成统一中国的伟业，
成为一个彪炳史册的开国皇帝。
那时，我痴迷于做皇帝就像现在
儿子痴迷于他的“吃鸡”。
我不忍看他重蹈我的覆辙，耽误学业，
想把他从虚拟世界拉回到现实中来。
而他激烈的反抗，让我意识到
我曾经扮演的皇帝是一个多么顽固的幻觉。
一旦抛弃这个幻觉，我就认清了自己：
即使是爱，也不能让我成为他的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