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煜佳：诗五首

封控区乐队

在小区被封控的那些日子，
我经常在寒夜望着周围的楼房
那些亮着灯的窗口，看它们
像仅剩的活物那样扑闪，跳动。

我记得有一晚，从一个窗口
传来一位母亲的呵斥声，
就像受到召唤，一架钢琴响了起来，
紧接着一只黑管，最后是琵琶。

他们像一支临时组建的乐队
开始演奏，他们的合作是硬碰硬，
互相冲撞，相互抵消，却在沉默
不断增殖的黑暗中发出一个声音。

这些普通人，很快就随深夜的灯光
熄灭于不同的楼层，不同的窗口。
但那个声音，却一直为我们值守
在任何一段突然下降的音程里。

救援
——仿扎加耶夫斯基

在被陷害，被投进
布拉格的监狱之后，
德里达尝试在监狱里写作。

面对恐吓，
面对审讯与监禁，
德里达在监狱里写作。

在禁言的高压下，
词不逃离，
也不变异。

自由在法语中，
通过翻译，
在捷克语中呈现。

法语在写作。
法语通过德里达的手
向监狱的天空伸出颤抖的枝条。

在监狱里的写作，
也要躲避雷声的黑皮靴
和闪电的探照灯。

德里达一边写作，
一边等待救援。
写作即救援。

羞愧

星期天，不知不觉
又来到同一间麦当劳。
我想确认一下，那个帮忙收拾餐桌，
捡食餐余的阿婆是否还在。

好几次，我都看见她在这里。
当客人起身离开，她就过来帮服务员收走餐盘，
顺便看看有没有剩下的薯条，鸡块，或可乐。
每次她经过我身边，我都把头埋起来。

直到上个星期天，儿子突然对我说：
“爸爸你看，她正在吃别人剩下的东西。”
我急忙制止他，我感到羞愧，
虽然他只是说出他看到的事实。

我感到羞愧，当儿子向他人
讲述这件事时，我不能说我没有看见。
所以这一次，我想试着抬起头
正视贫穷与饥饿，虽然我会继续羞愧。

声音之路

我们发现那只猫时，
它在池塘里喝饱了水，
肚子鼓成一个球。

它死了，但我们还想救它，
我们用竹竿拍打那个球，
让它绕开垃圾，漂向岸边。

我们拍打得越凶，
那个球越远离我们，
只剩下我们在岸上呼喊，惊叫。

我一直记得那个无用的
竹竿搅动池水的声音，那是一只猫
迟迟没有踏上的回家的声音之路。

商量

免除他们的灾祸吧，
让他们仅仅因为活着
而受苦。

不能免除，
就减轻一些吧，
即使这是他们应得的。

如果什么也做不了，
那就让灾祸准时降临
并及时离去吧，
不要让人们活在期盼和悔恨之中。

我祈祷
但用的是商量的语气，
因为里面的每一个字，
对我来说都是亲身的经历。

[ 此帖被陈煜佳在2024-03-01 17:09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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