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尔·安·达菲：情人节礼物（14首）

远洋 译



销魂

整天被你想着，我想你，
鸟儿在树的荫庇里歌唱。
雨的祈祷之上，无边际的蓝，
不是天堂，往太虚，无止境。
当我们滞留于时间的囚笼，排队
等待死亡，怎样使我们的生命能漂流
远离自我？似乎没有什么会改变
我们日子的模式，修订我们用失去
创造的韵律，好与极乐相谐。
于是爱情来临，像雨后突然高飞的
鸟儿，从大地窜向天空。回想起，
你的吻，像珍珠，解开，话语的锁链。
巨大的天空连接我们，融合这儿与那儿。
欲望和激情在思念的空气里。




茶

我喜欢倒你的茶，提着
沉甸甸的壶，让它倾斜着，
于是芳香的液体淌进你的瓷杯。

抑或你离去时，抑或在工作，
我喜欢想着你啜饮时握杯的双手，
你啜饮时嘴唇隐约的一丝微笑。

我喜欢询问——糖？——牛奶？
而我不记得回答，但是，
因为我在你眼里看见你的灵魂，我就忘记了。

茉莉花，珠茶，阿萨姆，伯爵，锡兰，
我爱茶的名字。你喜欢哪种茶？我说，
但什么茶都好，给你，请，一天中的任何时候。

当妇女们在武夷山上
采集斜坡最甜美的叶子，
而我是你的情人，神魂颠倒地，过滤着你的茶。




钟点

爱情是时间的乞丐，但哪怕是一个钟点，
也像落下的硬币一样灿烂，使爱情变得富足。
我们找到一小时相处，不浪费在鲜花
和酒上，但有整个夏日的天空和草堤。

我们亲吻数千秒；你的发丝
像地上的财富；弥达斯的光，
把你的四肢变成金子。时间缓慢，在这里
我们是百万富翁，反手将黑夜推挡，

所以黑暗无法终结我们璀璨的时刻，
没有宝石能与鹃唾虫媲美
它悬垂于你耳旁那片草叶，
没有枝形吊灯和聚光灯，让你比在这儿

更光彩照人。此刻，时间憎恨爱情，想要爱情贫贱，
但爱情从稻草里纺出黄金，黄金，黄金。




西北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回到水边，
渡船悲伤，等在皮尔西德码头旁，
我们一如往常，登上甲板。
城市漂移遥不可及。一只银色大鸟，
吻在风的唇上，跟随着我们的船。
这是我们曾经青春的地方，既无地图
也无遗产指南能展现。只有一个X在波浪上
标识这地点，垃圾的花朵，标识一座坟墓
为我们毁灭的爱情，未出生的孩子们，幽灵。
我们回顾天际线，想知道在那些隐秘的街道，
在租住的房间里，我们丢失了什么，
此刻跟船夫们一样，在旅游的人潮中。
头顶上空，海鸥嗷嗷地叫喊着。
河上灯光缭乱。空气含满泪水。




安妮·海瑟薇

又，我赠给我的妻子第二好的床连同家具。
（莎士比亚的遗嘱）

我们相爱的床曾是一个旋转的世界
森林，城堡，火炬之光，悬崖绝壁，
他潜水寻觅珍珠的海洋。我爱人的话语
是落到大地的流星雨，如同唇上的
亲吻一样；我的身体对于他的，
是立刻柔软的韵律，是回声，是谐音；
他的抚摸是动词舞蹈于名词中心。
有些夜晚，我梦见他写了我，这床
是一页纸，在他作家的手下。传奇
和戏剧上演，通过触觉，嗅觉，味觉。
在另一张床上，最好的那张，我们的客人假寐
滴落着他的散文。我活生生的、欢笑着的爱人——
我拥有他，在寡妇头脑的棺材里
就像他拥有我，在第二好的床上。




白色书写

没有书面誓言与你结婚，
我写它们，白色的，
我的唇在你的唇上，
轻轻地，在我们结合多年的温柔时刻。

没有书面祈祷祝福你，
我写它们，白色的，
你的灵魂是火焰，
明亮，在有你娘家姓的窗口。

没有书面法律保护你，
我写它们，白色的，
你的手在我手里，
生命线，心线，掌心贴掌心。

没有书面规则指引你，
我写它们，白色的，
风中的文字，
追随我们漫步沙滩时的一根拐杖。

没有书面消息告诉你，
我写它们，白色的，
波浪上的泡沫，
当我们在海水里跋涉时提起裙裾，

看见云后金色的夕阳，
月光里墨染似的水，
没有书面诗歌赞美你，
我写它们，白色的。




语法

我想称呼你为您，这发音
开头的形态
是一个吻——像这样，您——
在说我爱后，还要说，
您，我爱您，我爱，不是
我爱你。

因为我这样做，
正如我们说如今——我想说
汝，我爱慕，我爱慕汝，
并且在我的唇里去确认
爱存在的语法，
还要凝视着你的眼睛。

爱的语言涌出，停止，涌出，
恰当的词语流动或凝结在心里。




歌唱

现在只有言辞在歌里
至多一个名字
在石头上，
而且杂草丛生
马尔，奥利士——

而风不过是一座毁灭的农场，
一张惊骇的嘴巴，
挖掉眼睛的窗；

时光、希望、幽会
不如草地上的云影，
曾跳舞，曾跳舞的幽灵……

那些为爱欣然赴死的人早已死去——
一个属于漂亮头颅的脑壳——
爱本身就是一个隐喻，一朵红玫瑰。




名字

何时你的名字
从专有名词
变成一个符咒？

它的三个元音
像宝石
在我的一丝呼吸上。

它的辅音
拂拭着我的嘴
像一个吻。

我爱你的名字。
我一遍遍念着
在今年夏天的雨里。

我看见它，
在字母表中不起眼，
像一个希冀。

我向它祈求
入夜
等它的字母变成光。

我听见你的名字
押韵，押韵，
跟一切押韵。




世界

在世界的另一边，
你把月亮传给我，
像一只爱杯，
或小酒碗。
我滚给你太阳。

当你在世界的另一边
正在起身时，
我上床休息。
你已经朝我这里
撒播星星，如种子
在大地上。

整个夜晚，
我送你
一束束云的鲜花
到世界的另一边；

因此我的爱将变成阴影
在你和你的爱
所在之地，
当我睡眠时，
是一颗星星的蓓蕾。




订婚

我将是你的，是你的。
我将走在荒地上
带着我的铲子。
让我成为你的新娘。

我会很勇敢，很勇敢。
我将挖掘自己的坟墓
并躺下去。
让我成为你的人。

我会很好，很好。
我将睡在我泥泞的毯子里
直到你在上面跪下。
让我成为你的爱。

我会永远留下，永远。
我将在河流里跋涉，
穿着我石头的长袍。
让我成为唯一。

我会听话，听话。
我将在远方漂泊，
咕噜着我的婚誓。
让我做你的配偶。

我会说好的，说好的。
在我的水床上
我会穿着衣服摊开四肢。
让我结婚吧。

我将戴上你的戒指，你的戒指。
在火焰里
我将舞蹈，我将歌唱。
让我冠上你的姓。

我会感觉到欲望，欲望。
我将在火中开花。
我会脸红如婴儿。
让我做你的女人。

我会说我愿意，我愿意。
我将成为罐里的灰，为你
抛撒我的生命。
让我做你的妻。




回答

即使你是石头做的，
你的吻，是密封在你唇里的化石，
你的眼，是看不见我抚摸的大理石，
你灰色的手，为鸟儿攒雨滴成水池，
你修长的腿，冷如锁在冰里的河流，
即使你是石头，即使你是石头做的，我愿意，我愿意。

即使你是火做的，
你的头，是狂野美杜莎嘶嘶响的火焰，
你的舌，是喉咙里红彤彤的火钳，
你的心，是炽燃在你胸中的一小块煤炭，
你的手指，在肉体上灼烧着苦痛的烙印，
即使你是火，即使你是火做的，我愿意，我愿意。

即使你是水做的，
你的声音，一道喧哗的、喷溅着水沫的瀑布，
你的手臂，一个抱着我旋转的漩涡，
你的胸部，一面照料着淹死者的、深而黑暗的湖，
你的嘴巴，一片海洋，浪潮从你的呼吸里迸发，
即使你是水，即使你是水做的，我愿意，我愿意。

即使你是空气做的，
你的脸，空虚而无限宛如天空，
你的话语，给它的名词带着垃圾的风，
你的举动，云中突起的狂风，
你的身体，唯一吹拂我衣裙的微风，
即使你是空气，即使你是空气做的，我愿意，我愿意。

即使你是空气做的，即使你是空气，
即使你是水做的，即使你是水，
即使你是火做的，即使你是火，
即使你是石头做的，即使你是石头，
或者即使这些你都不是，但其实是死神，
回答依然是：我愿意，我愿意。




勒达

沉迷于忠诚，
我走向河流，看见
天鹅成双成对，相互爱抚
永远结伴，并永结同心。
在哭泣的树下，一只天鹅孤零零漂游。

我像新娘一样跪下，当蜜蜂在三叶草里唱赞美诗
而他起身，一个巨大的天使，出水，
来覆盖我，我的长有鸟嘴、羽毛、翅膀的恋人；
狂乱的激情把美好一日拍打得更加洁白。

我的双手，发疯地抱住他，感觉到飞翔、力量、摩擦，
他超自然的美丽形体在上面起起落落——
那柔软、亲昵的嘎吱声——
仿佛他会飞走，
把我所有未出世的孩子变成虚构。
我知道他们名字的那一瞬间，被爱
和天鹅的绝唱穿透。




情人节礼物

不是红玫瑰，也不是绸缎做的心。

我送给你一颗洋葱。
它是包裹在牛皮纸里的一轮月亮。
它承诺光，
就像爱认真地褪去衣裳。

在这儿，
它会用泪水使你双眼模糊
像一个情人。
它将把你的面影
变成一张悲伤颤动的像片。

我只想说真话。

不是可爱的卡片，也不是带吻电报。

我送给你一颗洋葱。
它辛辣的吻将留在你的唇上，
像我们一样
霸道而忠诚，
就像我们一样长久。

收下吧。
要是你喜欢，
它铂金般的葱圈会缩小成一只婚戒。

致命。
它的气味会黏上你的手指，
黏上你的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