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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鲁力:论诗之永恒——浅析木朵兄《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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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23-09-13  

鲁力:论诗之永恒——浅析木朵兄《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
  作者:木朵

  山那边雷声阵阵,
  乌云密布。天快要
  塌下来的气势已成。

  但这边仍然是
  另一个样子。老样子。
  街上的人们很从容回到家。

  因为回到家很顺利,
  没有感觉到天要塌下来,
  需要人顶着。

  其中有人探出窗,
  感觉到有劲风刮来,
  收进衣物,

  瞥见压城的乌云。
  庆幸自己得上天眷顾,
  提前一步。

  女主人脸上挂事,
  晚餐未尽欢。
  主宾惜别于无谓中。

——
  第一次读这首诗,是夏夜坐在袁山菊园的草坪上。当时曾面对着作者,即兴谈过读完这首诗的第一感受。而且,初读之后就有抑不住的小兴奋,当即表态要写八千字以上的评论。转眼半月有余,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开始。
  一、从空间转换到漩涡生成
  细读之后,发现这首诗最大的特点是空间的转换。时间和创作主体“我”都隐身在不断转换的空间之中。如果以“家”为界整首诗可以分成两部分——外面和家里。1-2节是写外面,3-6是写家里。再一斟酌,会发现这种分法过于机械,从整体分为6节来看也不协调。因为这样会把隐身其中的时间和“我”,人为地割裂开来。
如果把第3节归到外面的部分,也就是1-3为第一部分;4-6为第二部分,是否会更自然?而第三节是没有主语的。如果说“回到家”的可以是上一节的“人们”,也可以是隐身的作者“我”;那么“没有感觉”更多是作者自己的内心感受。第二部分的第6节,结构上的作用与第3节类似,都属于主观介入托底。还有一种作用就是过渡,所不同的是——第3节是现实空间的外面到“家”的转换;而第6节是现实空间到诗空间(心灵)的折返。
  末句“主宾惜别于无谓中”,在文本中的意思是:主人与客人不欢而散,临别时只有无谓的寒喧。由于主、宾、谓的同时出现,也很容易让读者联想到语法中的主谓宾。再回想起第三节的主语缺位,就能明白作者的双关,甚至是三关的命意。也就是说除了字面上的所表达的宾主关系之外,还隐含着这首诗的句法、诗意等的独特之处。句法下节单独讨论,先从诗的整体意涵着手说说鲁力的看法。
  诗题是“一步之遥”,是表示空间的远近,也就是两者之间的心理距离。所以诗的开头就是“山那边”和“这边”的分立;连续两个“回到家”也在提醒读者跟进,不要困在外面的这边那边之中,这是家里家外的并置;紧接着又是两个“感觉”的重复提醒,还有心内心外的区别存在。读出了这些,对于“自己”、“女主”、“主宾”的接续,就能读出这些人,不仅是家里这个有限空间的充实,也是内心空间的拓展。就人而言是内心,就文本而言,就是诗空间的延展。这让我想起杜甫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首七绝也是由远而近,由近入心,由心而外的空间架构。想了一下,可以命名为漩涡结构——文本构建了一个漩涡,把读者带入到作者精心构建,而又自然生成的诗意空间之中,从头到尾读一遍之后会不自觉地回头再读,由文本到诗意,由诗意到自己,再将自己代入诗中,反复再三而深陷其中。
  “山那边雷声阵阵,/乌云密布。天快要/塌下来的气势已成。”这是我们日常可见的自然现象,特别是南方的夏天,总是风雷变幻,经常能遭遇到“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情境;总是会情不自禁地生出 “天快要/塌下来的”的感觉。诗歌以这种常见的景象开头,以口语的“山那边”自然地将所见的客观空间一分为二,就像用阴阳二分那样。文本中没有出现人称代词,也是借鉴古诗的句法。不仅没有人称代词,连我们平时很难摆脱的时间用词也没有。这也是一般的诗歌写作者很难摆脱的记叙要素。能够做到这一点,这首诗采用的方法就是把空间及其转换作为推进文本的核心要素。这也许是漩涡结构得以形成的密钥。
  和第一节一样,接下来的第二节也是空间的客观描述。只不过由“山那边”转换到了“山这边”。这不由让读者想到古诗中常用的对偶(对仗)手法,就像《登高》中每联都采用了的技法一样。和前面不同的是,第二节终于出现了“人们”,也预示着“一步之遥”不仅仅是客观事物之间,还意指人与人,心与心,心与物之间距离。“那边”“天快要/塌下来”,“但这边仍然是/另一个样子。老样子。”——这是“一步之遥”之一,也是“人们”之所以能够“从容”的原因之一。
  从“那边”到“这边”是客观距离;从“气势”到“从容”又将其内化成了心理距离。而且心理距离的生成,是由于“我”隐身于“人们”,隐身于“老样子”的庸常,所以也能读出这心理距离的丰富——隐涵着主客体、人与人,时间与空间等诸多的分立、并置。这确实是庸常生活的真实,作者似乎意识到了这种繁复,需要一个化繁为简的处理,把风云变幻的天气、庸常纷繁的生活,还有内心的波澜,都能找到一个落脚点。就像洪水漫漶必然生成漩涡一样。给予纷披的种种有一个回旋、驻留、静处的空间。对于“人们”来说这个空间就是“家”;对于文本就是重复、内化而成的漩涡。“因为回到家很顺利,/没有感觉到天要塌下来,/需要人顶着。”
  第三节的三行,前两行重复前两节的词,分别是“回到家”和“塌下来”。第三行用“顶着”回应了天塌。这或许也正是从语言角度来看生成漩涡的要素之一。
  从整首诗来看,前三节刚好生成了第一个漩涡,而第三节就是漩涡中心。那么后三节就应该是又一个漩涡,而末节就是第二个漩涡中心,也同时整首诗这个大漩涡的中心。
    “其中有人探出窗,/感觉到有劲风刮来,/收进衣物,”虽然是家里,也避免不了受外面的影响;虽然逃离了那个漩涡,也避免不了它强劲的裹挟。这似乎预示着另一个漩涡的生成。
  “瞥见压城的乌云。/庆幸自己得上天眷顾,/提前一步。”毕竟这是家里,只要及时“收进衣物”,关好门窗,外面“压城的乌云”最多给家里添一盏灯。所以不禁“庆幸”自己“提前一步”。前面我们发现“一步之遥”多指空间距离,而这个“提前”让我们发现还指时间距离。再回头看第一节中的“气势”,就会让人想起“时势”二字,想起陆士衡的《豪士赋序》——“是故苟时启于天,理尽于民,庸夫可以济圣贤之功,斗筲可以定烈士之业。故曰才不半古,而功已倍之,盖得之于时势也”。
  以“一步之遥”逃离了风雨,得到了片刻安宁,同时是否也失去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呢?正是身处安史之乱的大唐漩涡之中,才成就了诗圣杜甫。作者是否会想到这点呢?毫无疑问的是杜甫不仅身陷时势的大漩涡,同时也身陷饥馑的家庭小漩涡。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在时势的大漩涡的裹挟之下,家中宁静只是相对安稳,时刻都可能暴发茶壶风暴。
  “女主人脸上挂事,/晚餐未尽欢。/主宾惜别于无谓中。”风暴说来就来,女主人的脸色难看,心中有事,所以晚餐不欢而散。而且这心事还不一般,因为有客人在场都没能平抑住心情,所以主宾只能在无谓的寒喧中惜别。诗到最后,作者的身份也得以揭晓——是这家的男主人。女主人脸色难看,只有男主人挺身而出,像天塌下来时那个挺身出来顶着的那个高个子,送客人逃离这个家庭漩涡。
  这或许是当代人面临的最普遍最典型的境遇。作者似乎在表达一种身处漩涡而能以一步之遥的距离审视自己、家庭及外部环境的心灵高度和超脱精神。而这漩涡,既有隐身其中的自我,更有以时间线贯穿始终的历史及其人物,比如前文所引的杜甫、李贺、陆士衡等。
  二、主宾惜别于无谓中;
  在以文本结构为主要视角探讨完漩涡之后,我们再来以末句为指引,浅析一下这首诗的句法及相关的语言特点。
  读这首诗的第一印象是语言的节制和因此而生的张力。比如第一节,“天快要/塌下来的气势已成。”通常语法中一句完整的话,通过折句(强行分行)的手法分成两行,这无疑给人一种节制,欲言又止的节奏张力。再比如第二节,“但这边仍然是/另一个样子。老样子。”除了折句的技巧外,还运用了反复的修辞手法。特别是反复中出现的“老”字,从空间视角的漩涡中脱颖而出,作者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是历史的周期循环,亦或是季节的四季往复,还是日夜或者生死的轮回?
  最近鲁力在以易经卦象练习分行,不禁以此审视这三行一节的卦象。前两节都是中间断开的离卦☲,文本内容上也正好是“那边”和“这边”的分离并立。后面四节,三行都没有中断,卦象为乾☰。如果从这个角度去考察,前面的漩涡说可能就会出现BUG。所以这只能是一厢情愿的题外话。
  折句,一般人应该会想到是西方诗歌的特点,其实在传统的词、曲中也多有运用。加上这首诗前两节中人称代词,也即主语的隐身,会让人想起苏轼和马致远的句子:“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结合古诗词的这些例子,我们似乎能得出一个结论:折句也可以是生成节奏的一种技法。而这节奏,除了每行的音节变化外,还可以扩展到行与行之间,节与节之间的节奏变化或均衡协调。
  我们据此来考察一下这首诗的节奏。先以前两节为例:
  山那边/雷声/阵阵,
  乌云/密布。/天快要
  塌下来的/气势/已成。

  但/这边/仍然是
  另一个/样子。/老样子。
  街上的人们/很从容/回到家。
  每一行都可以很自然地分为三拍。这样在朗读的时候就会有很强的节凑感。而这种均衡协调的节凑无疑得益的于折句和重复。不过这种和谐感,在第4、5节中被打破,因为有“收进衣物”、“提前一步”这两处四字词语独立成行。这里如果强行停顿两次,就会显得刻意和牵强。当然我们还是可以尝试分一下,读成“收进/衣/物”、“提/前/一步”。这样产生的效果是节奏会明显慢下来,而且“衣/物”、“提/前”的分立,不但突出了个别,还让“提前”这个时间用词有了动态感——虽然是慢镜头。
  这首诗的折句还有一个特点。以4、5节为例:
  其中有人探出窗,
  感觉到有劲风刮来,
  收进衣物,

  瞥见压城的乌云。
  庆幸自己得上天眷顾,
  提前一步。
  这里的折句特点还在于:把一个完整的句子分成了两节。这在新诗中是不多见的。这么处理的好处,其一是空间的界限分明。前面是从家里(室内)“探出窗”外,下面的“瞥见”是从内往外看。这里的窗是内外空间的边界。紧随其后的“庆幸”和前面的“没有感觉到天要塌下来”心理活动,还会让读者把这个客观界限引伸到主观境界。从这个“窗”也会联想到门,所以“没有感觉到天要塌下来”就可以想象是在进门那一刻的闪念。
  其二是更能充分表达语言的张力和作者追求均衡的思想。“感觉到有劲风刮来”——八个字至少有六个是动词,相邻的两行也都有动词,如果再加上“瞥见压城的乌云。”就会显得动词过于集中。这样分节处理,也暗示着“劲风”的洪荒之力。因此无形中增加了诗歌的语言张力。
  其三是创新。分行、折句、分节是新诗的三个重要特征,也是典型技法。这样的处理把这三者都集中展现了出来,客观上也体现了作者在句法,文法及结构方面的娴熟。也许,除此之外还有更关键的作用——从诗歌的最后一行可以看出,作者或许另有深意。我们来尝试继续深究一下。
  女主人脸上挂事,
  晚餐未尽欢。
  主宾惜别于无谓中。
  就这一节的前两行作为完整的一个句子来看,是由两个主谓式结构的组成的复句。“女主人(主)脸上挂事(谓),/晚餐(主)未尽欢(谓)。”以常规的主谓宾结构作参考,明显是缺少宾语。所以是句法上的“主宾惜别”。但是,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后面的“于无谓中”这个“无谓”该如何理解呢?
  现代汉语的解释是:形容词,没有意义;毫无价值。结合“脸上挂事”和“未尽欢”来看,更准确的理解应该是:无聊的,自我消耗的,无助于解决问题的(行为、动作)。而这“主宾惜别于无谓中。”是作为整首诗的结尾,所以不仅限于“女主人”和所有“晚餐”参与者,还包括前面写到的“街上的人们”,还有你我。
  再返回句法角度,对于作者的用意来说,更关键的作用应该就是:通过分行、折句、分节使得主语与宾语分离开来。这样再返回诗歌开头去考察,就会发现:除尾句外,只有“街上的人们很从容回到家。”是主谓宾齐全的完整句型。其他各行都是三缺一。这样来看,句法的主宾分离、文本的空间分离、结构上的漩涡分离等就都是这首诗的形式上的独特之处,而且也构成了一个丰富的有机的整体。到这里我们对这首诗的文本外在形式及其特点作了必要的考察、分析。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而诗的内容,也即其内核无疑是作者的情感、思想和精神镜像,所以我们最后就来探讨一下。
  三、无谓到从容的一步之遥
  无谓,是无奈,是焦虑,还是自我消耗。诗如莲花,出污泥而不染首先要有污泥的存在。而污泥的营养成分的主要来源,恰恰是自身和其他生物的腐殖质。诗中的“无谓”,表面上因为“女主人脸上挂事”,也蕴含着作者“从容”与“庆幸”的内心冲突。这是否意味着:无谓,是表面的、形式的;也是内心的,实质的。
  从容,是轻松,是自适,还是无畏忘我。不过在诗中,“街上的人们很从容回到家。”似乎并非真的从容,更像是一种视而不见的习惯,一种事不关己的漠视,是“天塌下来有高子顶着”的逃避。诗中“从容”的人,只是因为“回到家”的驾轻就熟;只是因为“雷声”在“山那边”,只是因为“这边仍然是/另一个样子。老样子。”而等到“瞥见压城的乌云。”等到看出“女主人脸上挂事”,这“从容”、这“庆幸”就成了不堪一击的小确幸。
  “轻舟已过万重山”是李白的从容,也是他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他重获自由可以回家的轻松。“艰难苦恨繁霜鬓”是杜甫的无谓无奈,也是他历尽苦辛,仍然看不见希望的焦虑。历史人物面对风云变幻的时局动荡,也像我们日常面临突如其来的变天,也像我们需要经常应付的各色人等的脸色。是从容释然,还是无谓无奈,也许隔着一座观念的大山,也许仅仅是一念之间的一步之遥。
  如果是观念的大山,我们如何翻越?如果只是一念之间的一步之遥,我们为什么不能从容跨过?难道“老样子”已经成了我们的温水区?难道“无谓”已经成了我们的习惯,就像表面的“从容”一样?
  “谪仙人”李白一旦摆脱厄运,就兴高采烈地直抒胸臆:“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不纠结过往,也不担心未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早晚是要升天;因为他自信早晚是要做回仙人的。他的一念之间只在人间与天上,他的一步之遥只在厄运的来去,人间对他来说只是旅途——只有风景的好坏。
  华为的余承东也说:“鸿蒙生态经历了艰难的四年,但轻舟已过万重山。”现在华为5G手机突破封锁再次归来,更是被广大花粉誉为“轻舟已过万重山”。这是华为人的自信,也是中国文化的自信。
  原创者李白的自信是个人的,浪漫主义的!一千多年后的今天,重复着“轻盘舟已过万重山”的以华为人为代表的国人的自信,是集体的社会的,同时也是现实主义的!因为我们都懂得:“没有伤痕累累,哪来皮糙肉厚,自古英雄多磨难!”同样是现实主义的杜甫,同样历经劫难,却没有“轻盘已过万重山”的“从容”和喜悦;同样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同样是人在归途,杜甫也没有李白的自信。在面对自然时空的无限时,杜甫感慨的却是人生苦短,无力回天的,甚至是“无谓”的“百年多病独登台”的悲哀。
  再过一千多年,人们也许不记得华为这个科技品牌,更不可能记得余承东,但依然会有人引用李杜的诗句。而这,或许正是诗和诗人的魅力。时空永恒,而诗亦有其永恒性。而这或许是无论今古的诗人都在追求的。但是对于现实中的诗人来说,每一首诗都似乎距离永恒都有着“一步之遥”。也许就连李杜也一样不会相信自己的诗会一千多年后的人们传诵、引用。
  那么,什么是诗之永恒?是无谓,是从容,还是他们之间的“一步之遥”?
  相对而言,可以说李白证明了他“轻舟已过万重山”式的从容是永恒的;而杜甫也证明了他“百年多病独登台”式的无谓也是永恒的;那么木朵是否也希望证明他“主宾惜别于无谓中”也是永恒的呢?
  从容是一种人人向往的境界,但肯定不是那种庸常的“老样子”的按部就班,更不是机械式的重复往返。不论是纵情山水的“恣心目之寥朗,任缓步之从容。”,还是安心立命的“从容养余日,取乐于桑榆。”,都不会有“轻舟已过万重山”的真切痛彻。不论是对于个体的,是集体的,还是民族的,劫后余生都意味着超越和涅槃重生。也只有真刀真枪地战斗,和自己和对手,也只有战胜未知的“劲风”之后,才有风和日丽的从容。
  承认“无谓”的客观存在和不可逾越性,甚至认可其作为污泥的价值性,也是一种境界。最经典的形象就是金庸笔下的扫地僧。杜甫在当时其实也正是扫地僧一般的存在。对于杜甫来说,他对诗,有“诗是吾家事,人传世上情。”的绝对自信。和李白一样的年龄,同样面对长江,同样听着猿声,甚至风也是一样的,可杜甫丝毫没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乐观,而是绝然相反的“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的悲观哀叹和无谓无奈。
  风急归巢,世乱还家,对于年过半百而且贫病交加的杜甫来说,已经认命了。对诗的自信和对世事的无奈,形成了强烈反差。而这种无奈,是经过了“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壮志,到“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理想主张,再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现实调查的结论。可现实是,即使好不容易得到皇上赏识,做了左拾遗,也因为感情用事,自己还没站稳,就出头替败军之将房琯开脱而遭贬斥。
  不论是杜甫还是李白,他们的遭遇都告诉我们:世事和诗事根本不是一回事。但是,同样是左拾遗出身的白居易,似乎又告诉我们事在人为,世事和诗事就像任督二脉一样,有些人还是可以兼行不悖,简单说来就是情理相通。和李杜不同的是,对于回家这事,白居易则认为:“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也是年过半百之后,作为世事诗事双赢成者,白居易的经验之谈是:
  于何保终吉,强弱刚柔间。
  上遵周孔训,旁鉴老庄言。
  不唯鞭其后,亦要轭其先。
  很多解读这首诗的人都会忽略“周孔”中的周,过分强调儒道的“度”。在这里,倒像是说从容、无谓都要有度,似乎最好应该是界于两者之间的“一步之遥”。但是鲁力不这么看,从“上”到“旁”的排序可知,“周”应指创制《周易》的周文王。而且这是首要的,轻易忽略的话,这个度就失去了根本。而这个根本就是易理的奥义——客观规律。世事、诗事各有其客观规律,而度多指客观规律。如果从诗的角度看,白居易的这首《遇物感兴因示子弟》肯定不能媲美李杜的《早发白帝城》和《登高》。用杜甫的话说诗是“人传世上情”,这里的情更多是情感之情,而非情理之情。至少也是偏情感而轻情理。
  这个论断必定存在诸多争议,即使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也会有不同的看法。但更高维度来看——诗更偏重情感,是经得起时间检验的。这或许是诗之永恒的奥义所在。对于“家”,差不多也是五十岁左右的白居易,在他的《种桃杏》中说:
  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
  路远谁能心乡曲,年深兼欲忘京华。
  忠州且作三年计,种杏栽桃拟待花。
  诗中不但有李白的乐观,更有“大抵心安即是家”的通达。这通达,正是“旁鉴老庄言”的实践;这通达,也是理性升华过的情感(情理相通);这通达,更是跳出了“从容”与“无谓”的漩涡。那么,是否可以把这处通达,看作是打通“世事”与“诗事”的密钥呢?如果可以,那么谈到的“诗更偏重情感”的经验之谈是否就会不攻自破呢?
  如果结合白居易写这首诗的背景,是在他京官左拾遗因谏遭贬,从江州司马再转任忠州刺史。从他的整个人生来看,这时正处于低谷期,也正遭遇着社会时势的漩涡。在这种背景下,诗人的“心安即是家”是自我安慰,更是静“待花”开的从容与自信。
  再回到《一步之遥》,我们会发现,不论“从容”还是“无谓”,诗歌中的漩涡不仅是“世事”的“老样子”的;也是感情的也即“诗事”的。
  “雷声”、“乌云”、“劲风”和阴晴不定的脸色(脸上挂事)一样,随时会把我们的“老样子”的“从容”带入漩涡,而且总是一个接着一个漩涡追着你,追到你家里,追到你内心,让你避无可避!连最后的“晚餐”也不可能“尽欢”,剩下的只有“惜别”和“无谓”。无论是天气还是脸色,它们的变幻莫测,都是自然的,客观的,情理之中的。作者把这种客观,以漩涡的结构、无谓语的语言和“惜别”的情绪,娴熟自如地表达了出来。
  “惜别”的不只有“主宾”,还有“从容”的内心。“无谓”的“老样子”似乎又要复归常态,但是作者似乎心有不甘。这不甘,是源于“感觉到有劲风刮来”而习惯性退避的自责?还是“天要塌下来,/需要人顶着”的内心深处的担当?又或者是兼而有之处于进退之间的那“一步之遥”?——所有这些,其实都是作者留给读者的问题。






[ 此帖被鲁力在2023-09-13 14:59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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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眼如炬,明察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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