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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上帝幸福吗?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2-12-01  

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上帝幸福吗?

王立秋


  悉达多,未来的佛陀的早期的传记表明,长期以来,他全然没有意识到人类的境况的不幸。作为一名皇子,他的青春是在享乐与奢侈中度过的,周围尽是音乐和满世界的快乐。在众神决定点化他的时候他已经结了婚。一天,他看到一个衰朽的老人;然后,一个重病的人的苦难;然后,一具尸体。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明白老年、病痛和死亡——他一直忽视的,生命的痛苦的方面——的存在。在探索它们的时候,他决定退出这个世界,做一个出家人,探索通往涅槃的道路。
  因此,我们可以假设,只要生命(活)的冷酷的现实不为他所知,他就是幸福的;在他生命终结的时候,在漫长而艰苦的旅途之后,他获得了现世境况之外的,本真的幸福。   
  可以把涅槃描述为一种幸福的状态么?那些和本文的作者一样,不能用原文阅读早期佛教经文的人不敢肯定(是不是这样);幸福这个词在译文中并没有出现。要确定像意识自我这样的词的意义是否符合它们在现代语言中的意义。我们被告知,涅槃需要放弃自我。我们也可以这么理解,即,就像波兰哲学家亨里克·艾尔岑贝格(Henryk Elzenberg)主张的那样,可能存在无主体的幸福——仅仅是幸福,与任何人的幸福无关。这看起来是荒谬的。但我们的语言永远不足以描述绝对的现实。
  一些神学家也论证过,我们只能通过否定来言说上帝:通过说他不是什么。类似地,也许,我们不可能知道涅槃是什么而只可能知道它不是什么。但我们很难满足于纯粹的否定;我们想说出更多。而假设我们在涅槃状态是什么状况上可以说点什么,那么(我们将面临的)最困难的问题是:处在这样一种状态中的个人对他周围的世界有意识么?如果没有——如果他完全超然于尘世的生活——那么他(作为一个部分)所属的那种现实是什么?如果他对我们经验的世界有意识的话,他也就必然对恶,对苦难有所意识。但意识到恶和苦难却依然完全幸福是否可能?
  在基督教天堂的幸福居民那里也有同样的问题。他们生活在对我们世界的完全的孤立之中么?如果不是的话——如果他们意识到尘世之存在、在此世发生的致命之物、它凶暴的方面、它的恶与痛苦和苦难的不幸的话——他们怎么可能在幸福这个词任何可识别的意义上是幸福的?
  (我应该澄清这点,即这里我不是在这个意义上——在这种意义上它的意思可能只是满意满足,就像你对飞机上的这个座位感到满意么?或者说我对这个三明治相当满意。”——使用幸福这个词的。幸福这个词在英语中的意义范围相当广泛;在其他欧洲语言中它的意义更有限,因此德国人说我幸福,aber glucklich bin ich nicht[但我不快乐]
  但佛教和基督教都指出,灵魂的最终的解放,也是完满的宁静:精神的完全的安宁。而完满的宁静也就是完美的不变性。但如果我的精神处在一种不变的状态中,这样就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它的话,那么,我的幸福就会和一块石头的幸福一样了。我们真要说一块石头是救赎和涅槃的完美的体现/化身么?
  由于真正地成为一个人涉及感觉激情、分享他人的痛苦和喜悦的能力,故而,年轻的悉达多不可能是幸福的,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只可能享受他对幸福的幻想,而这种幻想只是他的无知的结果。在我们的世界中,那种幸福只有对儿童来说,只是对一些儿童来说才是可能的:一个有爱的家庭中的,五岁以下的,对那些与他亲近的人中的巨大的痛苦或死亡没有任何经验的儿童。五岁以上我们很可能就太老以至于不会幸福了。当然,我们还可以经验短暂的快乐,惊喜和迷醉的时刻,甚至与上帝和宇宙合一的狂喜;我们可以认识爱和愉悦。但作为一种不变的境况的幸福对我们来说是不可企及的,除了,也许,在一些非常罕见的,真正的神秘主义者那里。
  这就是人类的境况。但我们可以把幸福归于神的存在么?上帝幸福么?
  这个问题并不荒谬。我们关于幸福的传统的看法是,它是一种心智的情感状态。但上帝会服从于这种情感么?当然,据告知,上帝爱他的造物,而爱,至少在人类的世界中,是一种情感。但爱在得到回应的时候才是幸福的来源,而上帝的爱只会得到他的一些,绝不是全部臣民的回应:一些人不相信祂存在,一些人不在乎祂是否存在,还有一些人憎恨祂,指控祂在人类的痛苦和悲惨面前冷漠。如果祂不冷漠,而是像我们一样服从于情感的话,那么在祂见证人类的苦难的时候,祂就必然生活在一种持续的悲伤状态之中。祂不引起或意欲它(人类的苦难),但在自然给人们带来的或人们给彼此带来的所有这些苦难、恐怖和暴虐面前祂是无助的。
  如果,另一方面,祂完全不变的话,那么祂就不可能被我们的悲惨扰动了;祂因此而必然是冷漠的。但如果祂是冷漠的,祂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呢?而如果祂不是不变的,那么祂就会分享我们的苦难,并感到悲伤。在任何一种情况下,上帝在我们可能理解的任何意义上都不会幸福。
  我们被迫承认我们不能理解神的存在——全能,全知,在自身中通过自身认识一切,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某种外在于祂的东西(来认识),且不受痛苦和恶的影响。
  基督教徒的真正的上帝,耶稣基督,在任何可辨识的意义上都不幸福。他体现并遭受痛苦,他分享他的人类同胞的苦难,他在十字架上死去。
  简言之,幸福这个词看起来并不适用于神的生命(活)。但它也不适用于人类。这不仅是因为我们经验苦难。还因为,即便我们在一个既定的时刻没有遭受苦难,即便我们可以经验身体的和精神的快乐和时间之外的,在爱的永恒在场中的时刻,我们永远不可能忘记恶的存在和人类境况的悲惨。我们分享他人的苦难;我们不可能消除(对)死亡的预感或生命(或)的悲伤。
  那么,我们必须接受叔本华阴郁的学说,即,所有快乐的感觉都是纯粹否定的,也即,都是痛苦的阙如么?不必然。没有理由坚持所有我们经验为好的东西——美学的意义上的愉快,爱欲之极乐,各种各样的身体的和智识的快乐,丰富的谈话和朋友之爱——都必须被看作是纯粹的否定。这样的经验使我们强大;它们使我们在精神上变得更加健康。但它们在malum culpaemalum poenae——恶和苦难——上不可能有任何作为。
  当然,也有认为自己幸福的人——因为他们的成功:健康和富有,什么也不缺,为他们的邻人所尊敬(或恐惧)。这样的人会相信,他们的生命(活)就是幸福之所是。但这只是自欺;而甚至是他们,至少也会不时地意识到那个真相。即(在幸福方面)他们和我们其他人一样失败的真相。
  这里可以提出一种反对的意见。如果我们吸收了更高级的真正的智慧的话,我们可能会像亚历山大·蒲柏一样相信,(现存的)无论是什么,都是对的;或者,像莱布尼茨一样,相信我们生活在所有逻辑上可能的世界中的最好的那个世界中。而如果除在智识上接受此类事物之外,也就是说,在单纯地相信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必然是对的——因为它处在上帝持续的指导下——之外,我们还在心里感觉,事实确实如此,并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经验到宇宙的壮丽、美好的话,我们可以说是幸福的么?答案是:不,我们不能。
  幸福是某种我们可以想象却不能经验的东西。如果我们想象地狱和炼狱不再运作,而所有人,每一个人,无一例外地,都为上帝所救赎,并享受着天堂的极乐,什么也不缺,完满地满足,没有痛苦或死亡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想象,他们的幸福是真实的,而过去的悲伤和苦难都被忘记了。这种境况是可以想象,却永远看不到的。它是永远看不到的。

阿格涅斯卡·克拉考斯卡(Agnieszka Kolakowska))英译
译自Leszek Kolakowski, ‘Is God Happy?’, trans. Agnieszka Kołakowska, in
http://www.nybooks.com/articles/archives/2012/dec/20/is-god-hap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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