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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罗斯·威尔逊:什么是“生命”?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09-05  

罗斯·威尔逊:什么是“生命”?

路程




  我们现在要更仔细地来研究阿多诺看到的道德撤退回个人生活的后果,以及尝试更精确地把握他通过“生命”所要表达的意思。对阿多诺来说,战后思想需要面对的诸多荒诞之一,就是这样一种既(最起码)没能阻止奥斯维辛和广岛悲剧发生,又(最大程度)导致了它们发生的文化,而这种文化还存续着。阿多诺回到德国的时候,对于任何认为一切仍可照旧的看法都极为批判。无论那作为布尔乔亚式个人主义的私人存在还剩下些什么,它都不可能完全不受到这场世界性灾难的影响,甚至还可以说,它被剥夺了其中曾经具有优点的方面。所以,“私人性”(privacy)让位给它一直以来暗藏着的“匮乏”(privation)(MM:34)。这样,道德理论就很难再被从广泛的社会非道德那里拯救出来。对阿多诺来说,在道德人格中并不存在着环境触碰不到的内核,相反,它在环境中找到了自身。
  所以,尤其重要的是,在《否定辩证法》中,阿多诺希望证明“就算是极为抽象的概念,它看上去几乎不可改变但实际上是历史性的”,这个时候他就集中在“生命”这个概念上(ND:262-3)。要证明生命概念的历史属性,其中的部分任务就是要揭示“生命”不能只被削减成生物意义上的自我保存的概念。在当代社会,“生命”被削减到生产和再生产的生物学范畴,主体被它们所无法控制的过程盲目排斥。只有当生产和再生产过程变得对人类主体来说是透明的,且人类可以操控它,“生存”的意义才会从某种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something that happen to you)转变成你生存着的事情(something that you live)。直到那时,人们是死亡的:

  只有当开始于劳动力转变成商品的过程已经彻底渗透人类,并将每个人的冲动作为形式合宜的交换关系形式加以客体化,生命才有可能在普遍的生产关系下再生产自身。它的完美组织需要死人的配合。生存的意志发现自身依赖于拒绝生存的意志:自我保存废除了所有主体性中的生命。(MM:229)

  这个关键过渡需要仔细地展开,理解其中的某些核心假设需要考虑到阿多诺对马克思的劳动理论的接受。马克思的整个计划都是对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彻底批判(参见Jarvis in Huhn 2004:87)。这些批判中最重要的方面之一就是他审视了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这样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家思考劳动的方法。“政治经济学,”马克思在他早期第一部《经济学与政治学手稿》中说道,“抽象地将劳动理解为物;劳动是一种商品。”(Marx 1975:293)就像所有其他商品,劳动必须找到一个购买者(Marx 1975:283)。将劳动等同于商品的问题在于,劳动和其他商品不一样:劳动是活的。马克思论述了政治经济学是如何依靠这种化约劳动的观点运作的,而对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马克思论述了工人是怎么样被仅仅看作是一个工人而不是任何其他存在,这种看法简化了生命本身,它只能被看作可以工作的劳力。生命变成了商品。设置这样一个语境可以让我们看到,阿多诺在这里指出的是一种生命的辩证法,即在劳动力的彻底商品化过程中,生命呈现出并最终转向了它的对立面——也就是,死亡。正如我在第一章中讨论的《启蒙辩证法》中的自我持存,仅仅是为了活着而坚持的生命实际上已经在任何意义层面上停止了生存。
  所以,你脉搏尚存并不意味着你活着。阿多诺很注意区别艾瑞克·L.桑特纳(Santner,2006:17,各处)新近定义的“非死性”——生存的最低形式和生命之间的区别。只有在解放了的世界,生命才能真正充分地成为生命,正如阿多诺所言,“生存具有某种荒谬的东西,就像在梦中,一个人从地下室里爬出来到了世界另一头那样。”(MM:38)这种最基本的生存(mere life)和过日子(living life)之间的区别不仅存在于马克思的劳动理论中,同时也重复了基督教神学中对受诅的炼狱中的存在和被拯救的永恒生命之间的区分。阿多诺在《最低限度的道德》和其他著作中试图说明死生命和活生命之间的区别,然而在对这些问题的说明中,最重要的是本雅明对何为生命以及——更著名的——何为经验的反思。本雅明在他的《暴力批判》中,对法律和人类的特殊属性之关系进行了极为复杂和影响深远的论述,在得出结论时,他对生命本身是神圣的这个假设提出了质疑:“人们不能——以任何代价——与他自身的单纯存在等同起来,也不能与他的任何条件和素质,包括他肉身的独特性等同起来。”(Benjamin 1996b:251)吉奥乔·阿甘本在他的重要著作《神圣人:主权权力与赤裸生命》中详细讨论了本雅明以及很多20世纪政治学思想家,试图揭示“赤裸(bare)”或“纯粹的(mere)”生命与绝对凌驾于这种生命的政治权利的建立密不可分(Agamben 1998:66)。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当生命被降低到仅仅是生物性的构成——也就是那种人类与植物、动物和神灵共享的“生命”时,本雅明就对这种生命的价值表示怀疑了。本雅明注意的是被剥夺了一切的“生命”,正是这种剥夺才使生命具有价值,而后才得到大张旗鼓的价值衡量。他对于现代条件下什么是“经验”进行了相关论述。确实,本雅明哲学中最广受争议的地方是他对现代经验的这种批判,以及由法兰克福学派——包括阿多诺——所采用的方法。本雅明对经验的论述建立在一种区分之上,它很难用英语来表达,这就是Erfahrung(作为一种叙述的经验,作为可以将非连续性经验描述成一个连贯整体的结果)与Erlebnis(个人的生存经验,并不一定需要根据统一的叙述连贯起来)的区别。霍华德·凯吉尔(1998:30-33)在其关于本雅明的经验哲学的敏锐而富有洞见的著作中,注意到在《经验与贫乏》这篇短文中,经验这个概念的重要性。在这篇文章中,本雅明考察了“一战”中横扫欧洲的大规模机械化战争的经验所带来的后果。无力的人类被卷入这场战争中,传统的经验模式因此支离破碎。但可以肯定的是,本雅明并非谴责这种全新孤立的经验,这是一种对于叙事的骇人崩溃和反思经验的陈述。确实,他的哲学大部分都致力于深度探索它们。然而对阿多诺来说,将“生命”削减到赤裸裸的最低限度,以及将经验瓦解到最分散的碎片,已经呈现出最最彻底的特征。接续着本雅明,阿多诺说:“生命已经变成了一连串震惊,当中插入的是空洞无力的间隙。”(MM:54)生命断裂成一系列的震惊——它们本身是致命的——导致震惊中插入了空洞虚无的生存。死亡填满了被切割分离的生命中的空隙。
  这种现代社会中对何为“生命”的描述,与阿多诺哲学中的重要方面有关,特别是他关于客体的观念,及其掌握的概念工具的观念有关。我在最后一章讨论过阿多诺如何坚持概念和客体的非同一性。如同实证主义者信心十足地将客体化约为概念,我们在这里可以看到,对阿多诺来说,当代社会的目标是将事物简化为它的功能。人类也越来越被化约为物,这样就能更容易地在物质生产的语境中被化约为他们的功能。事物和人类的关系——尤其是对物的态度开始接近和影响对人的态度——在阿多诺对社会如何变得越发工具化的描述中尤为主要。经验自身仅被简化为功能,因为功能性事物与他物的关系除了使用之外,没有别的关系。(MM:40)阿多诺认为,即便对于作为礼物而给予的东西来说,也是如此,虽然它们被认为是超出单纯的工具性之外的。在《最低限度的道德》中有一则格言“不可交换的文章”,阿多诺说慈善施予和私人赠予都失去了曾经是其本质的人性冲动。前者变成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并且“必定通过对它的公平分配而带来羞辱,这种分配简言之就是将接受者当作一件物品来对待”(MM:42)。后者不再包含对接受者的喜悦的想象,以及伴随这种想象而来的对接受者可能需要什么的仔细的——或者更好地说,关心体贴的——考虑。这种状况的证明不仅是阿多诺目睹的满书架的“赠礼灵感”,还在于如今参加婚礼的宾客们被邀请支付由快乐的新婚夫妇亲自起草的“礼物单”上罗列的园艺工具和器皿餐具。阿多诺承认这种方法可能会使人不得不收下上百个烤面包机和水壶,但他更想说明的是在这种实用主义赠礼的转向中,人们失去了什么。的确,对慈善和私人赠予的操控管理,以及其中可能包含的人性冲动的消失,在最近出现的慈善结婚礼物单的发明中毕露无遗,在这单子里,贫穷的非洲村庄居民可以从你的婚礼中获得些好处,比如得到一头山羊。从阿多诺的角度来说,这些趋势意味着通过将事物和人孤立起来而将其化约成单纯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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