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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塞尔努达:诗五首
汪天艾 译 诗歌 命运拣选他做你的仆人, 投入而交托,这个孩子 除了追随你还能做什么? 后来这个青年,在恋爱中,意识到 你加在他身上的力量,他侍奉你 一生中只这样侍奉你,对抗所有。 然而有一天,这个男人被问起: 漫长的仆役给了他什么, 他的自由嫉妒别人,命运也嫉妒别人。 于是他想做自己,再不侍奉 你,芸芸众生里,为自己活着。 你放任他去,像对待一个孩子。 可是后来,没有你他一无所有, 向着你召唤他的声音,或是他梦见的召唤, 作为仆人他生生回答:“主人”。 诗人肖像画 (“H.F. 帕拉维希诺修士”,埃尔·格列柯画作)
你也在这里吗?弟兄,朋友, 师长,也在这灵泊里吗?是谁带你来的? 我们那些人的疯狂,我们的疯狂, 像带我来的一样吗?还是贪婪,卖掉并非赢来 而是继承的祖产,属于那些不懂得 渴望它们的人?你无法对我说话,我也几乎 口不能言。而你的眼睛望着我 呼唤我,仿佛看见一道思绪。 于是我思考。你正望向远方。参与 那停摆的时间,就是 那个时刻,画家结束作画 留你平静地望着你的世界 窗外:岩石与硬木组成的 粗粝风景,全是绿色褐色, 比照远方的蓝色, 轮廓清晰到哀伤。 你望着那片土地,那座城市, 那些人。你望见闪光的飞舞 天鹅绒和丝绸,金属 和珐琅,羽毛和花边, 抖动着,它们人类般的跳动 搅乱了空气像正午 发疯的翅膀。所以你这样望着 你的目光,怀旧,宽和。 本能告诉你这宏伟的生命 举高词语。词语在这里更加 完全,丰富,像别的珠宝别的剑 一样闪耀,光彩与利刃穿过 西风鲜血交织的平原, 在燃烧的夜晚,和着歌舞的节拍 或教堂中殿里的祷告。词语,你了解的, 通过诗句与布道,它的力量和魔力。 你钟爱的词语,屈身向 显要的人群,提醒他们 我们的信仰如何流向外面 那些眼睛都看不见的东西, 尽管当中我们的灵魂被看得那么清楚; 那也是支持你生命的东西, 就像那片土地,那里的硬木,那里的岩石, 你在这里平静望着的一切。 我本已看不见它们,现在也几乎听不见, 因为你,那沉睡的印迹 又想重现,再一次找寻着 空气。朋友,往昔的巢里 没有飞鸟。就在这宽恕并理解吧; 我们堕落至此信仰都不留存。 你望着我,你的嘴唇,反思地暂停, 安静地吞下所有苦涩的词语。 对我说说。对我说说。不是那些苦涩的东西,而是那些 微妙的,深邃的,温情的,那些我再也 听不见的。就像空贝壳, 我的听觉长久保存着怀旧 对已经灭绝的世界。我独自在这里, 甚至比你更加孤独,我的弟兄,我的师长, 我的缺席在你的缺席里找寻和声, 就像海浪在海浪里找寻。朋友,对我说说吧。 你记得吗?你们把那和声留在 怎样的恐惧里?你还记得吗? 你的那只飞鸟缺乏 同样的激情把我带到这里 你的面前。尽管我被捆绑的 监牢不如你虔诚, 那股风依旧吸引我,我们的 那股风,曾经激发我们的词语。 朋友,朋友,你不对我说话。平静地 坐在这里,翩翩暮气里, 纤细的手用一根手指标记 书的段落,直坐着仿佛在听 谈话中某个被打断的瞬间, 你望向你的世界,活在你的世界。 你不用经受缺席,你感觉不到; 但是我能感觉到,为你也为我自己,我悲叹这缺席。 北方吞噬我们,困在这片土地, 忍受匆忙的疲乏, 只有人的影子在其中穿行, 那里面也有我的影子,尽管无所事事, 在无所事事里却更明白对我们的天命 苦涩的嘲弄。你活在你的年代, 那时候,画家为你注入另一世生命, 今天你仍存在。而我,我活在我的年代吗? 我?这甜蜜而富于灵魂的乐器, 这里的一道回声来自我们的悲伤。 乐器 为了唤醒音符, 阿拉伯乐师 用猎鹰的羽毛拨动 诗琴的弦。 那么,为了唤醒那个词语, 刺中你的词语, 要哪只手 用什么鸟的羽毛拨动? 灵泊 致奥克塔维奥·帕斯 孤独的广场(空气是灰色, 树是黑色,土地 被雪弄脏), 好像,不是现实,而是悲凉的 副本没有现实。那么, 面对临界的边缘,你曾说过: 活在这里你会是 你自己的鬼魂。 朴素装饰里的 淡漠,瓷器,铜器, 中国家具,房子 全是昏暗, 苍白的窗户开在河上, 颜色在 西班牙的祭坛画里,在法国的 油画布里,藏起它可怖的勇气。 那些残垣断壁间, 年老的,主人 坐在自己的画像旁边 那是曾经最时尚的艺术家画就, 业余者自以为是而轻而易举的 写照,那么竟是乐趣 买下一种信仰创造出的东西 在另一个时代,另一片土地。 在那里一如往常, 浓妆下专横的贵妇, 自信凿凿的绅士, 社交礼仪一一兑现, 慢条斯理的对话间, 你听到有人说:“他们向我推荐了 一个奇怪诗人的初版书, 我买了下来”,你的情绪突然沉默。 就这样,你想着,一位诗人 就为这活着,就为这, 苦涩的夜夜日日,没有任何人 帮助,挣扎中 就在那里,像凤凰,死而复生, 就为了多年以后,几个世纪 过去,能最终得到这世界上 一个大人物厌人的青睐。 他的生命这就足够自辩, 因它已完全死去; 他的作品现在算数, 驯化给别人的世界看, 就像另一个徒劳的目标, 另一种无用的美德; 而你的懦弱,和沉默 你就此作别,就像那个在死亡的 另一端,赞同不公的人。 还是毁灭更好,那场火。 关于花 那是一位年轻诗人,少有人知。 第一次迈入世界 为顽疾找寻开解 他死在罗马,手中握着一封信, 最后的信,甚至不想拆开, 关于他未曾享受的爱。 死前那位朋友帮他 传递最后的话: “看一朵小花怎样生长, 花朵静默无声的生长, 也许这是我在世上 有过的唯一幸福”。 纯真?活着的时候,他注视那些花 在诗里说过很多关于它们的话; 临终那刻他的思绪重回 一生所识最纯真的幸福: 看着那朵绽放的花,它的色彩,它的优雅。 苦涩?活着的时候,他历尽 苦涩的烦恼,短暂年岁里 几乎没有除却阴影的瞬间。 死前他想带着缄默的讽刺回到 那朵花含苞待放的幸福。 苦涩?纯真?或者,为什么不能,同时兼有? 一如腐败的百合枯萎的草叶, 诗人不只是纯真或苦涩: 他不过将世界给予他的交还世界, 尽管苦涩而纯真的天性是多出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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