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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朵 2019-10-30 18:20

韩东:情绪是用来抑制的




  情绪是用来抑制的。文学中的优雅一如生活中的优雅。既无情绪又喊破嗓门,是双重的忌讳。也许,在一个点上被抑制的情绪会跳荡(由于太大的压力)一下,完全的被迫所以更加珍贵。

  我这类写作属于抑制之道。但,有抑制之物才可能抑制。只有牧歌般的质朴会令我汗颜。最好的情况是质朴而抑制,像一个沉默的原始人。

  写什么当然重要。比如说写一千字,你用什么把它填满?有人用学识书本,有人用经验阅历;有人用一手的东西,也有人用二手的。所谓的原创就是坚持用一手的东西,这也是属于怎么写的一部分。

  难度是一种内在经验,不表现在外。我们所见的外观上的难度大多出于某种炫耀,对作品而言是附加物。有时,这种附加物竟然成了作品的全部。习惯依赖附加的难度而惑人者最后落进了自己的圈套,目标变得降格以求。写作确有巨大的难度,但那是一种“轻易的艰难性”,或者“艰难的轻易”。

  文学语言不应该是一种专业语言,不能成为某种圈子里才能理解的黑话。它应该是普适的又是自由的,便于被特殊的人性塑造,又被普遍的人性理解。

  文学能力几乎等于叙事能力。语言、思想、学识、形式意识等因素与叙事相比,其重要性都得靠后站。叙事是文学的基本功亦是最终的目的。文学在电影、戏剧甚至诗歌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不过是因为叙事,因为叙事之必须。也可倒过来说,影视、戏剧、诗歌中叙事的成败是其文学性成立与否的关键。

  风格即缺陷。不是作品的缺陷,而是能力运用的缺陷。从这个角度去理解缺陷,满足于自己的所有所没有是尤为必要的。

  文通句顺以使思想流动。对无内容者而言,文饰才是必要的,无论是以炫耀的方式还是以洁癖的方式。



  即兴写作是对主题性写作的一种解放,我们曾迷恋于此。

  自觉的写作者,或作品主义者,终将转向主题性写作;主题性写作是其必然之路。

  即兴写作发散能量,主题性写作凝聚能量。

  主题性写作和主题先行没有半毛关系,它不过是有作品目标的写作。和作品体量也没有关系,但和写作的深入程度有关。

  主题性写作是严肃的、审慎的。

  即兴写作和自然、真实也没有半毛关系。更危险的是它会堕落为一种表面化的方式。习惯性流产。

  杀鸡焉用牛刀,但,习惯杀鸡后牛刀也就成了杀鸡刀。反之亦然。你要撂倒的东西将成就你根本的技艺。

  关于功利。有一种立竿见影的功利,有一种无法兑现的功利。把功利推至最远处,遥不可及,实际上就免除了功利的干扰。

  有一种追求效果的虚荣,有一种为失败而战的野心。宁要真正的野心而拒绝虚荣。

  主题性写作具有针对性。面对一个问题、一种可能,或者就是吉尔伯特所说的“重要性”面壁凝神。

  主题性写作和阐释主题无关,但寻求答案,其过程和目的类似于解题。

  面对一个东西,要得到一个东西,这二者之间的关联和张力。

  我终于把它写出来了,终于抓住了……如此等等。

  目的强于过程,折磨大过轻松。是一种避轻就重,而非相反。

  几乎是一种责任。马克思言,无情世界里的感情。主题性写作就是虚无之事里的某种郑重。



  文学性不会过时,人类永远需要故事,问题在于新故事的诞生,比语言形式的革新更稀缺。实际上一个具有原创价值的新故事,即包含了对形式方式的不同要求。

  故事不仅是时间上的因果关系,也是人与对象之间的空间关系,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此理解就和结构之类的说法相契合。需要记住,故事即关系。

  写作需要知识,但绝非知识,它主要是由感知系统把握的事。你可以变得富于经验,但这经验最好是经过磨练越发锐利的敏感。熟练在此等而下之。
 
  中国传统哲学基本上是一种停止了“进化”的哲学,由后人加以注疏、阐释,最好的情况下可借机发挥。这和西方哲学本质不同。中国近代有思想家,但无哲学家。思想家和哲学家不同,后者是在特定的专业系统内进行工作。西方哲学思潮对中国知识分子有很大冲击,但即使是高校专业出身的人,大多也只是运用已有的体系、框架对中国事务进行分析、解释,就哲学本身而言鲜有创造性的发明或者发现。

  诗人和哲学的关系,在中国还不如说是诗人和思想的关系。

  奥斯维辛之后不可能再写诗了。这不是冷静的思考,而是某种情感的表达。但情感所达到的深度有时并不比理性思考肤浅。目睹屠杀和疯狂的暴行后,不仅觉得难以理喻,对人生的意义升起怀疑和绝望,也会将某种虚无和恨意转向有价值的事物。相形之下,不只是写诗令人难堪,任何艺术、娱乐甚至爱情都那么的难以忍受。巨大的裂痕,一边是近乎无限的恶,一边是微不足道的善,的确无法形成正常的比例关系。

  我喜欢保罗·策兰,但他无法被模仿,甚至受其影响都不可能。策兰特殊的气质和他的经历有关。接上面的奥斯维辛话题,世界的苦难总是需要具体的人承受;但是否承受,从来都不是一个理性的决定。对一些人而言,它的降临是不由分说的,并无选择或逃脱的余地。这是一种极大的不幸(有别于可选择)。事后的康复几乎没有可能,最多能维持表面上的正常。尤其是心灵敏感的人,面临的则是不可面临的真实,承受的是不可承受的恐怖。实在没有办法和这样的人比较才华。保罗•策兰的诗所发出的是一种碾压时被粉碎的声音。唯有叹息、致敬。

  在限制以内做事。限制即舞台,特殊的舞台造就特殊的美学。对限制的认识即是对这个舞台的认识。把限制视为某种规则,在这一高度上去理解。

  为什么存在自觉自愿地站队?文艺的或商业的,严肃的和通俗的,大众抑或小众……或许是想在对立中获得价值感和信心。但对立的价值不过是相对而言的。能不能没有敌我只有同仁?

  我喜欢黑色,某种烟熏火燎的感觉。戈雅晚年的“黑画”、一部黑电影……黑,但不是暗。

  我要的那种黑不存在于黑白之中,存在于五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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