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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朵 2019-08-26 20:11

帕斯捷尔纳克:第五元素

汪介之


一        

  当我谈到神秘主义,或者谈到绘画,谈到戏剧的时候,我会像一位思想自由的爱好者那样,友善而随意地谈论这一切。可是话题一旦转到文学上,我就一定会想起书来,就会丧失判断力。必须有人推醒我,强制我摆脱这种昏昏然的、对书的有形的幻想状态。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克服难以觉察的厌恶,极不乐意地将别人的谈话列入随便一个另外的文学主题,在这里话题所涉及的将不是书,而是随便什么其他内容,比如说关于舞台杂艺,或者关于诗人、关于流派、关于新创作等等。出于个人意愿,不受任何胁迫,在任何时候,不管怎样,我都不会从自己关注的世界转向这种一般爱好者的漠不关心的世界。

二 
 
  在现今一些派别的想象中,艺术就像是喷泉,而其实它像海绵。他们断言,艺术应当经常喷涌,其实它应当不断吸收,充实自身。他们认为,艺术可以分解为一些描写方式,其实它是由多种感觉器官构成的。
  艺术应当永远存在于受众之中,应当更纯真、更敏感、更忠实地看待所有的人。可是在我们这个时代,它却只知道涂脂抹粉、进化妆室和借助于舞台来表演自己;似乎世界上有两种艺术,而其中之一,由于具有后备资源,可以允许自己恣意进行无异于自杀的自我歪曲。这种艺术随处可见,其实它应当隐没在西洋景中,默默无闻,但它几乎并不知道心虚,不知道即便是躲到角落里,它还是会被透明光线和闪闪磷火所击毁,就像毁于某种疾病那样。



  一本书就是一份立方形的、感情强烈的、热气腾腾的良心——仅此而已。
  鸟儿求偶的鸣啭,是大自然对鸟类延绵传续的关心,是它耳畔春日的乐音。书——有如松鸡求偶的啼叫。它被自己的啼叫震得发聋,听不见任何人、任何声音,陶醉于自我。没有书,精神世系就得不到传承延续,就会绝迹。猴子们就不曾有书。
  书是人写出来的。它不断成长,积淀智慧,饱经沧桑,结果它发展壮大起来——就是这样。书也会被看透,但这并非它的过错。精神世界的存在方式就是如此。
  不久前有人认为,书中的场景都是编造的。这是一种错觉。书何必要编造呢?人们忘了,唯一在我们掌握之中的,是能使发自内心的生命之音不至于走调。
  不善于发现和说出真理,这是任何一种说假话的本领都无法掩盖的缺陷。
  书是一种有生命的存在。它存留于记忆和健全的理智中:情景与场面——是它取自往昔、牢记于心、不愿忘却的印象。



  生活并非始于现在。艺术从来就没有起点。它在出现之前,原本就一直存在着。
  它没有止境。就在这里,就在此刻,它与我相伴,在我的心中,它犹如自猛然开启的典礼大厅向我袭来的气流,处处存在、时时皆有,清劲而急遽,似乎让我在一瞬间发出某种誓言。
  任何一本真正的书都没有起始篇页。宛如森林的喧嚣,天晓得它来自哪里,它不断增强,翻滚回荡,唤醒隐秘的密林,突然间,在最为幽暗、令人震惊与惶恐的刹那,动用所有的树梢一齐发出声响,随即传向远方。

五 
 
  何为奇迹?奇迹是这样的:在人世间,曾经有一位十七岁的少女梅丽•斯图亚特,十月的某个时候,清教徒们在窗外起哄耍笑,她坐在窗畔,写下了一首法语诗,结尾的诗句是:
 
因为最糟糕与最美好的,

都是我心灵中最僻静的角落。        
这就是奇迹。



  时常会有种种误解。应该尽量避免这些误解。这里有迁就寂寞的场所。据说——作家、诗人……
  美学是不存在的。我觉得,美学之不存在是它的一种报应,因为它谎言连篇,讨价还价,纵容姑息,屈尊俯就;还因为它对人一无所知,却编造了许多专业方面的流言蜚语。肖像画家,风景画家,风俗画家,静物画家?象征主义者,阿克梅主义者,未来主义者?这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黑话!
  显然,这是一门划分飞行器的科学,划分所依据的特征,是飞行器上影响其飞行的窟窿之位置与分布方式。
  诗歌和散文是彼此不能分离的两极。
  凭借与生俱来的听觉,诗歌在词汇的喧嚣中寻觅大自然的旋律。一番精挑细选——恰如选配主题动机,随即便沉湎于对这一主题的即兴创作。散文则凭借其崇高精神,透过嗅觉,在语言范畴中探索并发现人。如若历经漫漫岁月他已不复存在,则要依据记忆使之复现,并且稍做增补,之后,为了造福于人类,还需装作是在当代现实中发现了他。
  ——这些原理并不是单独存在的。
  诗歌展开想象,与大自然相遇。活跃的现实世界——这是想象之独有的构思,这种构思一旦取得成功,就能将成功无限延续下去。这种在每一瞬间都有成效的构思就这样延续着,依然真实、深刻,一贯引人入胜。你不会在第二天早晨就对它感到失望。它在更大程度上是供诗人使用的范例,而非实物与模特。

七 
 
  信赖常理是疯狂,怀疑常理也是疯狂。展望未来是疯狂,不瞻前顾后地活着也是疯狂。
  ——但是,偶尔闭上双眼,在血液的温度骤然升高时,去倾听,倾听那尘世之外、转瞬即逝而又永恒存在的春之雷雨,倾听它如何开始在意识之中喧哗与翻转——如同闪电在尘埃遍布的阁楼与石膏雕像上一挥一摇地抽搐。这实在是纯粹的疯狂,无论如何都是最纯粹的疯狂!
  向往纯粹是合乎情理的。
  我们就这样贴近了诗之纯粹的本质。诗令人不安,宛如在沉重的荒年,几十架风磨在裸露的原野边缘不祥地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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