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木朵 |
2019-06-24 08:23 |
徐立峰：苹果
1
早晨沿着水果的芳香，
意识恢复，
光线归来像永不知疲倦的旅者。
一种抚摸，轻到极致，
带来音乐般的温暖。
不由地我想到“馈赠”这个词
在寻常日子里的发音。
2
暗香萦绕，丰盈得
仿佛被无法把捉的奇迹充满。
这只苹果，它熟透的红色
让寂静生动。浑圆，诱人。
在仍保留着森林记忆的松木方桌上，
它裸身坐着，
接近一种美。知觉
流动，一个早晨在向它倾斜。
3
整整一夜。陪伴我们睡前
卸下的焦灼和智力，
在黑暗中等待。这只苹果，
芬芳的耐心诞生于那根哺育它的
树枝的弹性：黑暗中，
泥土雨露对根须的恩情。
就这样守着两个人的空间，
拉近我所期待的事。
它在远方中止的枝头岁月在这里
仿佛重新获得了一种吹拂。
4
一缕古伊甸园气息，
整夜，占领这里的时间。
计算着爱，计算着对爱上瘾的痛苦。
之后的平静，琐屑。
计算着最普通的日子里
灶火的幽蓝。酒和私语，
欢爱中的节奏。所有
让内心免于虚妄的细节。
但那都是我们睡眠之外的事。
一整夜，最静谧的
我们的休憩，还像以前
那样从容，因为简单而完好如初。
5
昨晚，及之前，
我琥珀色的欲望，早就熟知
她身体内部的甜蜜能量，
知道这二十年间的激情已经到达
什么地方。什么程度。
比方说，有一种亲密像每天
晚饭后的准点散步。
在星空下肩并着肩
随意地走。经历了那么多艰辛之后，
也许平淡更加无与伦比。
6
因此，将会有些不同。
这里早晨的细节，
越清晰，越难以归类，聚集起
从过往各个方向
赶回来的心跳声。轻盈或者
沉重，都有一个明亮的去处：她
熟睡中安稳的脸，
像秋后庭院。那里，阳光
经过苹果树的枝叶正金黄地洒落。
7
总有些结构无法定义。
沉重，连同轻盈，
多像这间卧室简素的四壁和门窗。
是两扇木门，一面朝南
敞开的铝制窗。联接起我们，
和无尽涌来的未知。
而已逝部分仍富有启示，
像阴影在光照下，使这只苹果
如其所是，凸显它的白昼气质。
8
多么耀眼的形象。相比
这只苹果，今天早晨晴朗的天气，
像理所当然的配角。
舞台曾在远方，现在
来到我的存在。
它的香气引人入迷，身体里
那酸甜汁液垂涎着我的想像。
但它悬于枝头的羞赧，
最吸引我。仿佛那时
的确存在着另一种生命形态。
9
庭院被蔚蓝逗引并不妨碍她们
从枝头坠落。时光，
催熟所有满怀爱意的事物。
让一种选择结束前一种状态。
多么迷人，过程
多么秘密。少女似的轻盈，
自觉步入生活的沉重。
显然是牛顿遇到这只苹果前
思虑还没够到的
万有引力的作用。
一直都在：从郁郁葱葱的自然，
到渊深不可揣测的情感。
10
出于惊讶，他们曾
反复命名这带来平凡神迹的引力。
而我，出于对日常的信仰，
不轻易提及重负
怎样以重负的方法论向我求证
生命的缺陷和缺撼。
出于感激，则需要一把直尺，
量尽她们不可见的曲折蜿蜒以抚慰
每天不可逆转的缺失。
11
时光不停顿地改变着可见与不可
见的一切。比如：
水果的色泽，她整个的酸甜度。
比重负更专业，改变了
这里每个早晨赋予我的敏锐。
现在，比记忆更默契，
我是发生在它鲜红里的一桩旧事。
带着隐秘感，几分亲昵。
比人生更如梦，这只苹果
从时间里层炼出的香气传递着
谜一般的朴素激情。像我和她，
在每一天的秘密存储。
12
就像一座玻璃博物馆，
展览着静谧。曾被日子遮蔽的，
现在，露出了全貌。
发生过的，才一览无余。
观看，感到我经历的时辰里，
有一种暖意。时过境迁，
对不完美的认同驯服我们的喧嚣。
这样，再次成为崭新的自我。
13
静谧从她熟睡的身体里愉悦着
我偶然的孤单。
醒在这里，被光茫召唤，
像一个闯入者。专注力被两种芬芳
抚摸得笨拙而粗砺，忘了
为什么要醒来。外边人声
混合市声，沿好天气向上攀爬，
又消弥于蓝天无垠的空。
若即若离的一刻，无法穷尽
活在此时此地的奥秘。
早晨汇聚了众多陈旧的力量，
像颂歌与挽歌的组合。
像中年对我纯粹孤独的献礼。
14
这只苹果，是的，
它线条上的凹陷与饱满，
强调了一种生活
对我的影响。最明亮部分最凸出。
有如一个人从梦里起身，
步入庭院，与助人镇静的事物
保持良好关系。有如她。
15
听到的流水声依稀但连绵，
富于节制，充满了
方向感。恍若一阵秋雨沐浴万物后
汇入河道，同时贯穿我
年龄里的缝隙混合而成的
多声部合唱。旋律单调，低沉，
重复着。就在附近。水
沿着堤岸像沿着往事流往远处。
早晨沿着我的记忆。
16
屋子和摆放整齐的家具
和她之间，有一份清单提示我：
重要的不是曾经错过什么。
有些相遇具备物理学的精准，
哲学般的必然。
而如此卑微的一生，
也不屑于尊贵如帝王的寂寞。
清单上我们的签名，
兴许有点儿潦草，有点儿褪色。
不要紧。毕竟那一刻，我们
曾被真实地召唤过。热烈过。
17
看上去更相对了，这只苹果，
它的形状和颜色所寓意的美，
它迷人的气味，
深化着日常和我们的关系。
更加平静地存在，像应该是的那样
存在。时间怎么到来就会怎么离去。
相信公平，是时间
对每个人的态度。相信时间
赋予我的感受也被别人感受着。
18
一个普通的晴朗时刻，
今后的日子里将反复重现。
身边女人的睡眠，
光追回的世界，在牛顿
广为人知的演算中这著名的水果，
同时塑造我的凝望。
综合性笔法，为我描述语言
无法抵达的开阔。似含深意，
又未必。这样醒着，正如
长久以来我们渴望这样生活。
正如我，明知语言的局限，
仍要依靠语言表达我的观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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