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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朵 2019-01-08 08:35

沈方:当代诗人互证关系分析




  诗歌的客观功能在当代社会完全失效,诗歌的艺术功能遭遇其它艺术形式的分解,诗歌作为一个独立艺术形式存在的条件几乎崩溃,诗歌作为语言艺术的表现能力在当代的传达意义正在瓦解,诗歌边缘化造成诗人身份的隐蔽性,诗人这个群体需要反复求证的过程进行身份辨认,在这个过程中,诗人之间的关系,与诗人与其他人群之间的关系相比日益显示出不可替代的重要性,也就是说,诗人身份只有在诗人中间得到证实才被认为有效。
  诗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呢?是一种互证关系,诗人们互相确证对方是诗人,而且,不仅要确证对方是诗人,还要以确证能力的表现来满足自我确证的欲望,确证他人的同时也是自我确证。
  诗人个人只有自我确证的力量,由“自我”和“确证”二者构成,“自我”不成问题,诗人当然有“自我”,但是,主观的“确证”诉求必须转换为客观,才可能为诗人证实他的自我确证是否具有现实感,任何一个诗人都不愿意得到虚假的确证,假的也要当作真的,因此,诗人只能存在于诗人的互证关系之中。
  互相阅读与评论是互相确证的重要形式。举行诗歌活动是一次性的集体互证。诗人群体的组织是一个常设性确证机构,机构确证给予诗人的确证成为一种终身荣誉,但是,机构确证的有限性和机构确证的主观性不可能满足诗人身份确证普遍需求,必然迫使诗人们通过否定机构确证来获得自我确证。出版个人诗集是一个自我确证行为,尤其是自费出版和赞助出版。自我确证只有得到互证才能完成确证,因而在个人诗集出版后还需要组织个人作品研讨会,获取评论。自发形成诗歌社团或派别当然也属于自我确证,所以需要不断造势扩大影响,要求得到外部确证,仍然要通过互证来完成确证。报刊发表和编辑选本,包括各种正式非正式出版物,本质上是一种确证形式,互证关系的存在必然将这种确证还原为互证,所以,在互证关系中存在交换原则具有合理性。
  古代经典作品经过无数次确证才成为经典,今天的诗人对经典作品共同表示确证,是以确证同一标的物的方式实现互证。对经典作品的确证也是自我确证,同时还包含着这些诗人对那些诗人的否定,不过,这种否定首先要否定后者本身的作品,然后才能否定后者对经典作品的确证是一种误读和遮蔽。不在同一互证关系中的诗人之所以对经典作品共同进行确证,是为了取得自我确证与互证的资格和理由。
  诗人自我确证的欲望永无休止,如同存在的深渊,需要不断通过互证来满足,机构确证也不能一劳永逸地解除诗人的确证焦虑,而且,完全依赖机构确证的诗人无法从其它途径获得互证,由于机构确证外在的社会性和行政性,仅以身份附加物的形式出现,诗人对确证的焦虚更加深重。
  由于诗人之间的互证关系成为诗人身份的唯一保障,诗人们视身份确证为生命,一旦发现不被对方确证为诗人,恨不得立刻杀掉对方。如果对方的确证不能满足自己的确证欲望等级,不能达到确证要求的预设程度,同样要怀恨在心,伺机打击对方。即使诗人关系表现为情人或兄弟关系,也需要以爱情友谊的形式取得确证回应,其实质仍然是互证。评奖、评比这类确证活动的特殊性比其它确证形式更易引起诗人重视,诗人们理所当然对这类活动表现出高度热情,而这类活动中,一部分诗人被隆重确证,另一部分诗人则通过确证别人达到自我确证,从而共同完成一次互证。
  时间在诗人互证关系中表现为先后关系,后来者必然渴望被前辈身份的诗人确证。空间在诗人互证关系中表现为以社会等级形式出现的上下高低关系,处于低阶层者必然渴望获得处于高阶层者的确证。后来者和低阶层者的诗人对于前辈诗人和高阶层诗人的尊敬,又成为确证的更新,两者之间的关系还是互证关系,同一互证关系中的权威也是经由互证产生的,没有互证关系,不可能产生权威。
  诗人之间的敌对关系表现为互相否定,也就是互相证伪的关系,而否定意味着同时态的自我确证,否定别人的目的是确证自我。诗人的互证关系也不能超越从确证到否定,再由否定到否定之否定这三个阶段,从而循环往复。表现为互相否定的诗人敌对关系,在客观上强化了自我确证以及处于同一互证关系中的诗人之间的互相确证。
  诗人群体形成的圈子在诗人互证关系中的价值是确证圈内诗人的等级。圈子的相对封闭性和进入难度在客观上增加确证难度,将诗人圈子的等级固定化。诗人圈子的等级同样是通过自我确证和否定其他圈子实现的,证伪能力越大,等级越高,自我确证的能力越大。归根结底,诗人圈子的本质是一个诗人互证团体,这个团体排斥性的对外否定是团体内诗人自我确证的集中反映。诗人圈子是诗人互证关系的载体,拆除了圈子,互证关系不复存在,失去互证,诗人之间只有互相否定,圈子倒是不见了,但诗人也没有了,因为诗人身份无法确证,谁都不承认谁是诗人。诗人圈子因互相确证而形成,反过来也作用于互证,诗人圈子的重要性和广泛性取决于互证的重要性和广泛性,没有互证就不存在圈子,没有圈子,互证同样不成立。不同诗人圈子对一个作品不约而同表示确证是为了扩大圈子范围,处于同一互证关系中的诗人需要为自身的互证关系寻求普遍性,从而使自我确证客观化。
  诗人的互证关系是人与人社会关系的反映,不可避免要反映在诗人的作品中。诗人写作诗歌作品的本质是满足自我确证的需要,期待他人对作品承认是为了实现互证。诗歌作品本身就是诗人自我确证诉求的表现形式,只有在作品通过外部确证获得客观普遍性之后,诗人才能安心于诗人身份,诗人互证关系是由写作行为的内在目的决定的。在作品生成过程中,诗人已经预设了一个应该得到确证的前提,如果不仅没有被确证,而且遭到否定,他就认为如此应该确证的却不被确证实在太不应该,有的诗人就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了。
  诗人对个人写作风格的寻求,并非是孤芳自赏,而是为了在互证关系中提供确证依据。部分诗人不屑于取得廉价互证是为了得到更高阶层的互证。部分诗人与群体保持一定距离,或者形成对峙状态,其目的就是将确证依据明朗化,充分表现自我确证,从诗人群体的回应中获得互证。无论诗人如何坚持独立性,只要作品进入交流,事实上已经在要求得到确证。拒绝互证是否定的表现形式,同时也是一种自我确证,而且还说明他的自我确证效果已经超过了互证所能达到的效果,他需要的互证存在于现有的空间和时间之外。写作能力的不足、停滞和削弱,造成自我确证失效,为了满足自我确证欲望,只能借助于写作之外的诗人关系,以各种形态的互证来完成确证,这使得诗人互证关系重要性更加突出,使得诗歌活动的互证作用更加明显,久而久之,诗人互证活动在某种程度替代了诗歌写作本身,而且,由于互证关系为诗人提供了身份确证,使得这些诗人成为诗人身份的载体,仅以互证为确证依据,不再以作品为确证依据,如果互证关系消失,这些诗人身份自然也被剥离。
  网络为诗人提供了迅速互证的条件,完成互证后,除了反复互证增加互证份量之外,必然要扩大互证范围,谋求其它途径的确证。
  互证服从于自我确证,而自我确证需要不断得到新的互证。如果互证不能满足自我确证,那么这一部分不能满足自我确证的互证就会被诗人抛弃。
  诗人的互证关系是诗人关系的主要特征,具有客观存在的合理性。诗人互证关系由于表现为相对不平衡关系,因而诗人互证的目的是为了达到平衡,然后又产生新的不平衡。否定也可能从反面成为确证的另一种形式,一方面,否定作用于自我确证引发反弹运动,另一方面,否定会激活隐性互证转化为显性互证,但是,隐性互证的隐蔽性常常被误解为否定,因此,诗人之间的交流沟通成为诗人互证的前提。
  诗人关系中的互证存在等级差异和性质差异,互证形式和目标的丰富性带来了诗人与诗人关系的丰富性。
  无论哪一种诗人,哪一个诗人,只要有资格确证其他诗人就是一个得到先在确证的诗人,即使这个诗人所处的层面也是经过先在确证形成的,同时又由反复互证取得广泛确证,谁认同这一层面诗人的确证,就是在客观上为这一层面的诗人提供互证,同时也获取了自我确证的现实感。好诗人和好诗标准的主观性只有通过互证才能实现客观化,好诗人需要其他诗人证实,好诗也需要其他诗人证实,不然不成其为好诗人和好诗。读者对于诗人和诗作仅限于从直觉感受出发,不提供理由,不进行比较分析,因而读者的沉默无法为诗人互证,读者的证实不可知,读者不可能满足诗人的确证要求,如果读者对诗人和作品进行比较分析,然后再发表评论,那么,这个读者身份事实上已转换成批评家身份,不知不觉进入了为诗人提供互证的程序。当然,批评家也需要在批评家与诗人的关系中进行互证。 
   诗人互证关系不仅是一个当代的诗歌现象,自从人类文化发展到产生诗人主体意识之后,就出现了互证关系,诗人的身份不得不安置在互证关系中。而诗人的自我确证又与诗歌本体密切相关,不可分离,客观上是一种同质同构。
  正如人类为什么需要艺术一样,人类为什么需要诗歌?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不存在具体的答案,只能抽象地回答,只能从本质上去揭示诗歌这一人类艺术行为的意义和价值,才有可能辨认分析诗歌作品和诗歌现象。诗人为什么写诗?就是为了确证人之为人,确证人之应该如何为人,因而需要创造出一个情感的对象化语言表现形式,以传达诗人的主观意识和情感,但是,主观意识和情感需要得到来自创造主体外部的同情感和共鸣,这就形成了对自我确证的确证,也就是互证。
  诗人写一首诗传达主观意识和情感,必然在诗歌这个情感的对象化语言形式中体现自己的体验和感受方式,体现对事物的认识和对事物与事物隐秘关系的发现探究,同时也要体现诗人对语言传达形式的认识和表达能力,必然形成个人的风格特征。诗人不仅要确证人之为人,人之应该如何为人,而且还要确证诗人之为诗人,诗人应该如何为诗人。诗人的自我确证和互证要求表现为多向度多层次,因此,我们不能把诗人互证关系简单化,否则,诗人不一定成其为诗人,可能成为一个其它艺术形式的创造者,也可能与艺术无关,完全可以通过艺术之外的途径去获取人的确证。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带来一面镜子,不知道自己作为人的样子,因为人有思想意识,不是动物,所以需要他者的确证,需要一个自身创造的客体来确证自身,通过形式感找到主观意识的现实感。艺术没有实际用途,不能改造自然,不能改变物质生活,虽然人类在艺术之外的其它方式同样可以确证自我,但是艺术本质的无用性决定了只能作用于人的自我确证。诗人写诗除了确证人之为人以及诗人之为诗人,还能做什么?
  人不被当作人是人所不能容忍的,不是人就成了动物,因此,人最恨不被人当作人。难道诗人不被当作诗人竟然会是一件愉快的事吗?即使一个诗人尚未被确证为诗人,或者他的创造的对象化语言表现形式尚未被确证为符合诗歌基本要求的作品,但事实上他已经通过写作行为在进行人之为人及诗人之为诗人的自我确证,如果这个主观确证不被他者确证,就没有自我确证的现实感。互证关系是诗人实现自我确证价值和意义的一种关系。
  诗人互证关系的客观合理性不为诗人的主观愿望而转变,对这种关系不必作道德伦理评判,而且,这种客观关系的本质并非是感情、功利和人际关系的简单反映。虽然,在互证关系中难免夹杂着与诗歌本体无关的因素,但也不能因此就对互证关系持否定态度。
  然而诗人从心理上不会甘愿接受这个互证关系,也不愿受制于互证关系,因为承认了互证关系对自我确证的确证,诗人身份似乎就成了从属于互证关系的身份,反过来也就构成了对诗人自我确证的怀疑,从根本上动摇了自我确证。
  诗人首先将会提出,只要写出符合诗歌基本要求的作品,这个诗人就确立了,诗人或非诗人不是依赖他者确证的,而是以作品来证明并在作品中存在,诗人是一种志向、趣味、品质和格调,决不会仅仅是一种身份,但是,评判诗歌作品需要有一个相对客观的标准,没有标准就无从评判是不是诗歌,而一个未能写出诗歌作品的人自然不能称之为诗人。如果说是不是诗歌作品还能从形式结构上进行分析,那么,就诗歌的不同风格、不同表现形式和不同表达方式而言,显然不可能产生评判优劣好坏高下的同一性标准。表现为主观意识的诗歌标准,在理论上要求得到所有人的认同,至少也要在实际上得到一部分人的认同,从中取得相对的普遍性。诗人在存异的同时必然迫切需要求同,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诗人必然要在同一的互证关系中确证自我的确证。所以,诗人对互证关系的恐惧和反感毫无必要,这种恐惧和反感不过是诗人作为人的自我确证焦虑的心理反应。
  当然,诗人互证关系中不可避免存在着无原则的互相吹捧和拍马屁,这是人的复杂性带来的互证关系的复杂性,但是,正如不能以互证关系的客观性为理由来否认互证关系中的无原则态度,同样也不能因为存在相互吹捧和拍马屁就否定互证关系的合理性。诗人对吹捧和拍马屁的心理厌恶,并不说明他拒绝互证,况且,基于诗学立场原则的互相认同和尊敬与吹捧和拍马屁的性质完全不同,即使带有一定的感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能要求所有的诗人都无条件地在任何情形下百分之一百地服从真理。
  一个互证关系只能为处在同一互证关系中的诗人进行互证,他们的确证对其它互证关系中的诗人并不构成有效的否定,这里出现的否定之否定由诗歌标准的多种取向决定。
  诗人的自我确证常常要求超越既有的互证关系,这是诗人自我确证实现主观普遍性的心理需要,因此,诗人互证关系又不是静止的,在时间和空间中都表现为动态。
  诗人固然要以对象化的语言表现形式即作品作为确证依据,但是只有在作品完成传达,也就是进入阅读和评判之后,才能为诗人确证人之为人和诗人之为诗人的自我确证。只存在于诗人主观意识中不具有形式的情感不能称之为作品,从来没有被他者看到并引起相似感受体验的作品又如何能知道是不是诗?诗人与作品非进入互证关系不可。诗人或许宁愿相信自我确证,不肯相信互证,但是这无非是对互证方式和现象的反感,没有一个诗人彻底拒绝互证,遇到知音式的互证,他照样表现出欣喜和满足。
  不同互证关系之间的关系是一个证伪关系,一个互证关系否定另一个互证关系,新的互证关系否定旧的互证关系,因而互证关系不可能一劳永逸。互证关系的失败意味着诗人和作品的失败可能,诗歌认识在方法和本体上的变化和调整必然造成互证关系的变化和调整。
  不同的互证关系确证不同的诗人,诗人可以拒绝来自关系的互证,但不能不置身于互证关系中。当然,不同互证关系的表象也没有一致性,有的表现为人际关系,有的表现为利益关系,有的表现为精神认同关系,从形式上说,有的表现为社团流派,有的表现交往的圈子,有的表现松散的交流,有的表现为个别的相识相知。
  形形色色的诗人互证关系的出现,一方面使得诗人感到混乱,无所适从,从心理上向自我确证倾斜,另一方面,他仍然有互证期待,诗人相信作品和文字记录能超越时间得到互证,即使他否定一个互证关系,但其实又是在期待另一个互证关系的确证,因为他相信他的自我确证是真理,而真理迟早会得到认同。诗人重视作品没错,作品是自我确证的表现形式和依据,但诗人会就此罢休,到自我确证为止吗?显然不会。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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