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朵 |
2018-10-25 17:18 |
王子瓜:移山
I 总是第一场雪刚刚落下 母亲将换洗的衣物收拾好, 我就跟父亲走下楼去。
老旧的小区, 野广告有如充斥病院的咳声 时刻回荡在消毒水气味般 冷淡的冬日之光里。
十分钟的路程, 几乎称得上是一段漫长的旅途了。 整个童年,我的双脚 就是在那里设下它最遥远的边驿。
终于数到六十, 我从烫人的水池里弹起来, 坐到大理石冰凉的池台上。
父亲转过身,将搓布移交到我的手中。 一片正在消退的红热 在身后,自己的影子一般;
小手则向前方用力—— 这几乎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避开背上乱若棋局的 红白相间的疤痕和脓包,
像是不得不绕开陡峭的峰峦, 一个年轻的测量员就这样 年复一年, 勘探着滋养了他的民族的宽阔山脉 要付出多少努力, 才能在崇山峻岭之中不至迷失。
II 昔日令我恐惧的水位, 如今就连大腿也不能完全没过了,
两粒睾丸荡漾着,如浮标 压制住风浪欲兴的水面。一种骄傲
已数到三百, 热,但并不焦灼,甚至 感到迅速膨胀的心中 浮出了一些永远无法消融的寒冷。
很多年我渴望着 和他并排坐在这里,一直坐下去。 从没有这样,久久
凝视过上方的通风口:三片扇叶缓慢地 转动着明亮的日光, 照射在这个水汽蒸腾、晦如洞穴的空间里 运行如一架放映机
不断往水幕投来光影; 粼粼的往事,变幻在胸前,这还是第一次 静坐在我旁边,
看记忆无声播放着。 不知道他是否也把握到了 这电影故事的动人之处?
终于他倦了,先于我 站起身。再一次
他将旧去许多的搓布移交到我的手中, 沉如楚山的璞玉 辗转到人间;再一次
意识到真正的成长是多么艰难, 通风扇旋动的这些岁月 我能为他做的事并没有增添一件;
再一次,把手按上他的脊背。 从未想过重逢竟会是这样
不再有需要绕开的重峦叠嶂了, 他峥嵘的脊背只留下 暗若深潭的点点斑痕,
盛年的血气已从他的身躯挥发殆尽, 像是彻夜的噩梦 终于消失在清晨的眼角。
唯有一道山脊铰链般 硬朗而坚韧, 自颈而下,纵贯一片荒原
还从未如此夺目过 像是停电之夜, 母亲从厨房端出一支亮如诺言的蜡烛; 闭馆时分,骤然安静的动物园 传来狮子傲慢的撕咬。
新的测量终于完成了, 测量员收起他的仪器, 知道他不能阻挡这股挪移群山的力量。
但他仍会这样测量下去, 每年他是一只重返山岭的候鸟 坚信自己就是春天之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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