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朵 |
2018-07-21 08:37 |
一行:深暗
我在火盆边起身、退去,从这个 被火聚拢的圆圈中撤出。 ——这个圈,由男人围成:三位爷爷 各占据火盆一侧,构成一个 等边三角形;紧挨着他们, 父亲和叔伯们分布在 三角形外接的圆周上; 我坐在父亲旁边,屁股下面的 小板凳是孙辈里唯一的座位。 当时是中午,但天已经黑了。 深暗老宅里,唯一明亮的空间 由大堂中央的这团火廓出。 我起身离开这个圈是因为木炭 不够了,父亲叫我去阁楼拿。 离圆心越远,就越感到寒冷。 这时我才发觉那团火被我们 包围得太过严实,不让 任何一丝温暖泄露——除了 允许一只黑猫在脚边打哈欠。 有时,它会跳到膝盖上, 用烘热的爪子挠人。 走向厢房,耳边仍然萦绕着 那些只约略懂得的话题—— 某家嫁女,得了多少彩礼;前年 丧夫的寡妇如何被捉奸在床…… 大人们的脸颊,因炽热谈兴 和炭火的映照而通红,浑然不觉 此时的寒冷正河水一样 在宅子各处来回动荡。 厢房门打开,凛冽的寒气 让我一阵窒息。我发现 奶奶、姑姑和堂姐妹们蜷缩在 角落或棉被中,哆嗦着,却不能 向大堂、向火盆走近。 深暗搓着她们生冻疮的手, 呵着几乎立刻凝结成霜的水汽。 爬楼梯时,最小的妹妹还叫我 小心,别摔着了——她的脸想必 冻得通红,如我此时的羞愧。 我迟迟没有从阁楼下来, 一直听着瓦片被雪击打。 那天,雪下得很大。 但在下雪之前,这间老宅 早已如此寒冷。也许从来就如此寒冷。 我从高处瞥了一眼大堂中 那团燃烧的炭火,那个牢不可破的圆圈, 以及那个空出的、我不愿再返回的位置。 我想到一个可能没有人 问过的问题——和猫有关的问题。 圆圈中心,一只铁挂钩,像一个倒置的问号 悬停在炭火尖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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