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朵 |
2017-04-20 19:17 |
木朵:诗八首
虚心的补偿
当一切都已生成: 新盖的楼房、古老的梧桐、围墙的剪影、 永恒的天宇、冰冷的空气 和人的金钱观…… 仍可再增添一个要素、一个需要, 这就是诗;即使这个世界已拥有足够多的诗, 仍可增添一首纯正之诗; 简言之,杰作是永远年青的欲望, 是你我在所有欲求渐次满足之后仍有的 匮乏。永不满足的人,究其根由, 来源于诗作为一切需要的最后一个 永不枯竭,重现而不凡。
父与子
这本书*多年后,我的儿子 兴许会再度好奇打开它; 而现在,它正被我仔细谛听, 我儿子正与几个孩童玩游戏。
很多年前,我的父亲不曾打开书。 在一个独处的午后,他凭什么消遣 度日?他几乎没有艺术上的嗜好。 他曾如何预言过他儿子的出息?
我那日也正在玩捉迷藏吗? 在人民公社水塔与食堂附近。 已记不清那时父亲的脸庞, 甚至他对母亲的爱,我也不知。
现在,一个嗜读的父亲接到 顽童从鸡笼里取出的一枚蛋, 余温犹存;他把这枚蛋放入 一首新生的诗中,并且预言
许多年后儿子会咀嚼它, 并回忆起他玩兴正浓的世界 有一位嗜读的父亲陪伴。 而不像我,不能从已故的父亲
所留的遗物中读到他曾有的 健硕的心灵。我的父亲几乎不写 任何东西,除了两页信纸的自传。 他不对儿子隔空呼喊,不抱太多
期望。但这不是人子的损失。 应从另外的角度来看无声的 教诲:万物生长,最终留下来的 只有诗。父亲未尝触碰的
诗之体魄,现在轮到他 健硕的儿子来捕获。时至今日, 我已有充足的能力做到这一点, 并为人子预留不可磨灭之诗。
*米歇尔·希翁《声音》,张艾弓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10月第1版。
超人的锻炼
歌女唱到心伤时 ……“等待永久的等待”…… 她心中想要的并不是听众 痴心妄想的火热爱情, 可能是雷鸣般的掌声, 也可以是技法的纯熟。 既然谓之“等待”,为何 还要以“永久的”修饰? 既有对诗神的忠诚, 又有伴随而至的绝望与怀疑; ——但歌女在模仿现实,不能猜透 又难以同情诗人的心灵图景; 应不止于此,还有那混合 所有人情感的超然大脑,尚需深究。
怎样处理与诗神的关系
抵近他沉默的下颚, 不如冷眼旁观他在上一个千年 怎样挑选人杰。
劳动者之歌
他们整夜运土, 从城市中心运往郊区; 他们做的是无用功: 土地并未减少,金钱也并未增多。 他们昼伏夜出,他们养儿育女。 直到子夜——最适合运思之时——这不灭的节奏 仍在进行,非要挨到黎明, 他们才再一次隐遁。他们留下的坑、垒起来的山, 显露在夜里的一切将被做白日梦的另一些 年轻有劲的父亲们承接, 接着干吧,这就是男子汉的不凡事业!
自作自受的诗神
诗神仿照俗人的方法 写了第一首诗,悄然放在喜树下。 既盼望人杰看上它,又担心相反的情况。 千百年来,呕心沥血,他栽培了多少杰出诗人; 他们用各种方法来无限接近他的超能力, 他们中每一个人都盼望一击中的,把握到诗神那至高的尺度。 如今,轮到诗神感到不安了。 他只能忍受这首诗在树下守候一个夜晚; 他再也不能去萌生亲手写诗的欲念,屈尊于人的判断太难受。
箱子的轶事
他把一只空箱放在婚礼上, 并非显眼的、送与新人的礼物,
只是顺手带到了这个热闹场合, 他所熟悉的亲人几乎都聚集于此。
但这只空箱与其他角色无关。 它曾经装过他热爱的事物。
那些事物的光辉依然洋溢其中, 本来,经过这个婚礼、一顿吃喝寒暄
之后,他继续带着它回到个人世界。 准确说,那只空箱将牵引他走入圣地。
然而,他竟然喝多、漫谈、忘我, 任空箱遗失于婚礼之余的时空:
一个被精心清扫之前的空间 已消亡于空箱默等主人的绝望中。
谁会记得他把一只空箱放进人群? 但空箱转瞬即逝,落入他人之手。
那不可替代的忠诚,令他懊丧! 他回不到与空箱并存的时间序列,
已不可能再找到同等的空无, 灰色无釉的回忆,令他的精魂空转。
双桥
卖樱桃的男子秤砣旁有一本半展的博尔赫斯小说精选, 买樱桃的漂亮女士透明的购物袋里有一本里尔克诗选。 他们互不留意彼此的精神选择,而把注意力都放在樱桃的重量上。 即使他们互相看见对方的读物,也难以从实物贸易中挣脱出来, 两颗灵魂共同感激樱桃所创造的机缘; 说不定,他们身份上的、经济上的差异还会导致 那个优雅的女士从此瞧不起博尔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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