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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朵 2022-06-30 21:28

主题讨论:杜甫《北征》重点句是什么?



  《北征》长篇大论,气度非凡。为了见证当代诗人理解古典作品的能力或化古能力,想听一听你对其中关键一句的独特性诠释,譬如“猛虎立我前”或“狼藉画眉阔”,一方面是对单句的意味的把握,另一方面则是文法结构的探讨,对上下文关系所涉及的谋篇布局原理与方法的梳理,以便导流于当代诗的写作观念之中。元知提倡一种善学慎思的诗学讨论氛围,期待更多当代诗人高标准高要求地来进行一些有意思的专业讨论,提升我们这一代诗人的诗学素养,充分利用移动互联平台展示新一代诗人的潜能与学力。期待有心人的积极参与。此一讨论不主动邀请,只被动等待,有没有人参与,有几人参与,一切看缘分,也看这一主题的吸引力到底如何。投稿邮箱:moodoor@163.com(来信请附寄一张近照)

木朵 2022-07-03 13:13



  如果能把不堪、悲苦的战乱和种种时世艰难,放在“瞻部洲中多苦事,娑婆界内少闲人”的认知背景,放进“人生无常,无常是常”的体认——世代不同的诗人,对人间之苦的万般描摹、逼真再现,其实都如同菩萨心肠,不厌其烦,有着剧烈的耐性。
  且不说六道轮回是业力循环,饥馑灾、瘟疫灾以及刀兵灾(三小灾),火灾、水灾、风灾(大三灾),皆是我们的共业所感。[1]作为个体,如果我们了解,“轮回是涅槃的入口,烦恼是抵达涅槃的车!”学习杜甫,学习他写出的《北征》 这类在广度和深度上空前反映时代面貌,以纪行、叙事为主的鸿篇巨制,令后来者如我们,能鉴古知今,不为眼前的苦恼辛辣所迷惑,略知人间古今相通,甚至进而,帮助我们历事炼心,趋入自净其意、众善奉行、自度度他的真道,或令有缘的会心者,能对不同时代的各种史诗碎片心开意解、放下包袱,到达“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2]的通达——如前所说的临摹世苦的剧烈的艺术创作的耐性,就不失为一种善德吧?
  基于此,对于已经无法仅仅从政治社会的角度看人间,无意过深地浸入世情悲欢的读者——比如我,读《北征》时,似乎可以对诗中浑灏劲健、迤逦起伏的章法无动于心,对其中情真意切的句法,比、兴两法的细致入微,均可一眼带过?事实上,即便因为感佩于木朵兄提倡善学慎思的讨论发心,我试图猛厉一读,在《北征》的阅读进程,我仍是一路快跑,有嫌浮皮潦草。直到,我碰到杜甫写下的这几个字,心生恻然,才掩卷停下,陷入沉思。是这几个字:“凄凉大同殿”。

​凄凉大同殿,寂寞白兽闼。
都人望翠华,佳气向金阙。

  可能,这几个字,平白地触及了我隐在的建筑兴趣,也突然引发出我对“大成殿”的联想,对杜甫一身浓厚的儒家气息瞬间达成感通。
​  诗中的“大同殿”,据说是指玄宗经常朝会群臣的地方。当然,因我离此殿很远,这个词,无法挤兑我对孔子大同思想的迅速衔接联想。我居然很顺利的,一下子意会成孔子的“大同殿”,一个现代读者,居然一下子把属于玄宗的“大同殿”,意会成孔子的“大同殿”!
  我们知道,孔子把社会分为三等,“大同”、“小康”,以及孔子当时所生活的“乱世”。孔子认为,大同社会已远,圣人秉承仁义礼信来治世,小康社会则可实现。孔子的理想是恢复夏商周三代那样的“小康”社会。在小康社会,提倡人人为社会,社会为人人的风气,君主“任贤用能”,世人还能大致回味“大同”的影子?
  杜甫写作《北征》是在安史之乱时期,“乾坤含疮痍“,“东胡反未已”,其个人则“诏许归蓬荜”,回家探亲的路上,尽见人烟萧瑟、所遇被伤、呻吟流血、山寒虎吼、鸱鸣鼠拱,月照白骨,回到家以后,面对家中老小的天真活泼,虽不能责怪呼喝,却仍“翻思在贼愁”,又升腾起重建“太宗业”的热望。因为国家毕竟还没有出现像夏殷商那样的衰亡,还有勇武有力的将军,“仗钺奋忠烈”。想到这里,杜甫开始感叹“大同殿”正凄凉,长安居民都盼望着玄宗旗帜重临,好的气象再向长安的宫殿聚拢。
  作为不必线式理解的任性读者,我读到这里,也迅速地把“大同”联想到了“大成”。
  大同殿是皇宫中的重要建筑,“大成殿”则是文庙建筑群的一个主体建筑,是祭祀孔子的正殿。“成者,乐之一终也”,“孔子之谓集大成”。孔子的“大成”,或者正是一直指引着杜甫颠沛流离、书写忧国忧民诗作,甄别诗歌“大成”的法宝?
  而孔子所达将古今圣贤的集中成就形成完整体系,升华出的“大成”境界,或者此刻也相通于杜甫寄望玄宗去恢复“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的大唐佳境?
  上述联想,可能过于个人化了,属于个人脑回路的片断闪现。但《北征》一诗关乎家国情怀,儒家思想也确实是解析杜甫诗歌绕不开的回路吧,我读诗时被词语刺激,发生如此关联跳跃,也就不足怪吧?
  我不能说,对于杜甫,《北征》的关键句是哪一句。对于我,“凄凉大同殿”,这几个简单的字眼,诗人所用的虚实兼指的“大同殿”一词,着实联通了古今,令我这一边,令听闻觉知到2022年一系列国内外诸多突发事件,感受到国人观念撕裂、地球天灾人祸频仍的现代人,恻然,发生隐秘的共鸣。
  目前看去,人类世界已加速进入一个动荡变革期,伴随新冠疫情带来的共同危机,大国力量重组、地缘格局重建,东西方经济和文化的矛盾和风险也在不断激化、显化,人类社会大同的理想似乎更加遥远。每一个国家、每一个现代人似乎都在面对“世界怎么了,我们怎么办”的问题。但好在,思想有争论,意味着理想还在;战火,也还未完全席卷全球;地球,似乎也还在努力地自我修复,不致令人类立即灭亡。人类,对天地规律虽仍有诸多不明,自身内部也存在诸多激烈的撕扯,好像随时面临一触即发荡向最低谷的危险。但,危机也许正是新的转机?在几近令人绝望的观察和反思中,或许我们仍可默默祝祷:愿大同理想能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贡献智慧,愿我们经历过的思想分裂,人类经验过的政治、经济、文学、哲学的……种种和谐建设的失败,能得到有效的遏止和纠正,后世人类不必再承受其恶果。愿人类超越丛林法则,让圣贤理想、世界大同终将成为地球村的现实,各国相安,和合共生。



注:
[1]《Fo说业报差别经》:“……一者以杀业故,令诸外报,大地咸卤,药草无力。二者以盗业故,感外霜雹螽蝗虫等,令世饥馑。三者邪淫业故,感恶风雨及诸尘埃。”大德开示,贪瞋痴慢疑的共业,对外面居住的环境造成灾难,贪心所感的是水灾;瞋恚心感应的是火灾,愚痴感应的风灾;傲慢感应的是地震;怀疑所感的是山崩地陷。
[2]出自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木朵 2022-07-07 20:03



  杜甫留给世界的丰碑,精神基石的坚固与影响力深远的意义,体现人类高尚情操、悲悯情怀和诗歌创作艺术性的完美结合。
  面对1470余首诗歌的《杜工部集》,梁启超在1922年题为《情圣杜甫》的演讲中,认为仅仅视杜甫为诗圣有些片面,有必要补充以情圣的桂冠,才得以不负大诗人的风采、才情与建树。杜甫一生都抱有博大而丰沛和深厚的情怀,对家国、对友情、对人民的疾苦既深切体察,也持久专注并始终保有疾恶如仇的是非观。梁启超认为杜甫诗歌创作中,集中对于时事痛哭流涕的作品,差不多占四分之一,他列举了杜甫大量的诗歌,证明他情怀的境界、用情与专情的深度具有鲜明的特征。梁启超说:“工部还有一种特别技能,几乎可以说别人学不到,他最能用极简的语句,包括无限情绪,写得极深刻。”
  杜甫长诗《北征》写作背景时值安史之乱的第二年,这首叙事诗以复调与层叠重合的手法,记叙从朝廷所在的凤翔行宫,到杜甫家人居住地鄜州的历程,所见所感与诗人内心深处的情感波澜、思绪,交融与碰撞构筑文本。诗中现实场景和心境跳转、切换,情感、意绪的包罗,从对自然风物的细微观察和叹咏,对亲人的浓情眷恋、对江山社稷的难忘忧思,到由衷地抒发自己的政治理念与态度,颂扬唐朝的助力者、鞭挞天下不安的异族,爱之深、责之切。《北征》诗歌语言极其凝练,递进与深入的手法,体现出的平衡感,在叙事朴实的笔调中,杂糅精神想象力腾跃肆意的张力,比如在叙述了对皇上恩准探亲的感恩之心,沿途路过不忍直视的凋敝与呻吟之后,读到这样的诗行:

邠郊入地底,泾水中荡潏。
猛虎立我前,苍崖吼时裂。
菊垂今秋花,石戴古车辙。
青云动高兴,幽事亦可悦。


  一种郊外地势的凶险,与猛兽庞然大物形象的对峙,山野之花映衬古道西风瘦的队列,继而引出云海微澜雅兴幽幽的意境,类似的手法信手拈来,诗歌始终在虚实相间的交融之中,不断递进到对个体命运和国家忧患意识的更深层次。《北征》一诗,杜甫采取以赋为主、有比有兴的手法,抒写宏大的历史内容,体现诗歌技艺杰出的才能与精湛技巧,表达深切的情感、对政事和时局表达出自己的见解和理念,全诗浑然一体,一气呵成之中,既呈现对精微细节的描摹刻画,也有恢弘大气的意蕴。
  元知网创建者诗人木朵,发起“杜甫《北征》重点句是什么?”的讨论活动,我揣测基于对伟大诗人杜甫的敬仰与对重要诗歌文本深入剖析必要性的认识。杜甫这样重要的大诗人,我感觉其大首先体现在情怀胸襟的境界与格局之上。我个人对《北征》阅读中体会最敏感和深刻的句子,当属:
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

  意思是像周代、汉代能够再度中兴,靠的是像周宣王、汉光武帝那样的明哲帝王。杜甫受到他的十三世祖杜预儒家思想的影响,成为忠实实践“仁政”、“民本”理念和原则的行动者,是唐代复兴儒学运动的先驱人之一。杜甫期待最高统治者怀有“仁义忠恕之道”,在诗歌《壮游》中,他写道:“圣者体仁恕,宇县复小康。”在另一首诗《有事于南郊赋》中,杜甫写出“炉之以仁义,锻之以贤哲”这样的诗行,他始终希望,君是尧舜之君,臣是稷、契之臣,仁义之风得以遍行天下,“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杜甫的人格魅力,诗歌成就的丰碑正是建立在他的信仰之上,我们学习杜甫的博爱之心,这种爱甚至超越国家的范畴,比如透过他的诗行,在对敌作战时也应该“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前出塞九首》其七),呈现出杜甫人道主义精神的光辉。仁政之于当下的现实意义不言而喻,尤其亲历近年瘟疫、战争与自然灾害频发蹂躏的人民,切实面对前所未有严峻考验,一种被不断撕裂和无助、前景每况愈下的焦虑不安席卷人类,其中不乏对末日审判和世界大战的恐惧。人类的精神出口何在?
  学习杜甫悲悯的情怀,体恤普通民众生活的艰辛,警觉战争带来的巨大灾难性后果,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对儒家思想的加深理解与辨析,汲取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和文化中最珍贵和有价值的核心。柏拉图在构建“理想国”的时候,经历了雅典城邦衰落时期,伯罗奔尼撒战争波及整个希腊语区域,在这样的背景下,柏拉图提出人类追求正义与善作为构筑理想国的主题,正义不仅是个人的德性,而且是国家和个人的共同德性,是国家和个人的双向约束和互动,是对个人更是对国家的要求,正义是理想国的核心概念。柏拉图在《理想国》里以相当大的篇幅尝试反对他人提出的,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这一观点,柏拉图认为正义应该是包括被统治者在内的国家全体公民的利益。他说,“在任何政府里,一个统治者,当他是统治者的时候,他不能只顾自己的利益而不顾属下老百姓的利益,他的一言一行都为了老百姓的利益。”这和儒家思想的仁以处人,有序和谐的核心思想有相通之处。柏拉图和杜甫,属于东西方伟大的哲学家和伟大的诗人,他们对人类社会深远影响的感召,依然处在方兴未艾状态。文以载道是儒家的一贯主张,这里的“文”具有艺术普遍意义上的形式,包括哲学、诗歌以及能够承载思想与情感的广义表达方式。柏拉图和杜甫透过其作品所呈现的,正是对世界最有意义的“道之言说”。 
  “一个更大的设想是,杜甫身上早已埋伏了我们的影子,而我们身上也活跃着杜甫的影子。诗人之间,除了归属于诗歌共同体之外,也还有一个脱离了诗歌史正典叙述的关系:诗人是兄弟。”在此,我想以臧棣的文章《作为压舱石的杜甫》中上述的话,当作此篇短文的结束语,杜甫精神的压舱石,何以不能为我心灵后花园里的逍遥亭奠基?

2022.7.6​

木朵 2022-10-04 09:29
  

  猛虎立我前,苍崖吼时裂。我以为是修辞倒装,虚构山崖陡峭如猛虎面立的惊悚感。这真是后现代主义的鼻祖!苍崖立我前,猛虎吼时裂。这无疑是一个形象的比喻,语文老师教科书的书写顺序,然而绝不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艾略特扭断语法的脖子也不怎么稀奇。
  艾略特“扭断语法的脖子”的“语法”,在我们汉语里指的应该是修辞。这技巧可以是语词功能的隐喻,也可以是布莱希特的“陌生化”。隐喻作为诗歌的核心技术不言而明。“隐喻”只是诗的一个方法论。这个方法论无论就其使用与拒绝都是语言的工具化思考的断论,基于二元对立密闭系统思考的产物。“拒绝隐喻”作为一个时代的诗学有着其合理性也有着必然的局限性。
  文字是对逻各斯的隐喻,而语言是对世界的临摹。狭义的诗——文字之诗,必然要走向广义的诗——语言之诗。
  但这仍然不够!语言之诗被形而上学,科学术语,工具理性,形而下的日常用语包围污染。诗的灵光在语言之诗里黯然,撕扯,异化。非诗的统治降临世间万物,这时人宣告从自己所处的位置退场,消逝,被毁灭到不曾与世界发生过任何往来。真正的诗人必须要跻身于灵光消遁的未来世界。
  杜甫穿越千年肯定不是驾驭的修辞时光飞船。是语言之舟。这个物质载体是构成时间维度的唐朝星际到未来星际的旅行的充分条件,而诗人的心灵才是必要条件。在时间点与点的断裂处,心灵成为连续性的信号源。这个信号源的有效性无疑是诗人情感的能量场,罗兰·巴特的“零度写作”只是一个充分条件。
  从三维观察一只二维蚂蚁,无疑是对蚂蚁的伤害。观察者的视角全息客观中立,然而并非爱的视觉与语言,因此冰冷锐利。把观察者等同于上帝便是愚弄与欺骗,我是说罗兰·巴特的“零度写作”局限在此。
  诗歌的力量与能量:爱、温暖和亲密关系。反之的诗歌,你可能读到的就是一个心理非健康者(恶意现代性心理疾病患者与传播者)的自言自语,并被此类诗歌灌输了潜意识:孤独,恐惧,敌对。
  挥涕恋行在,道途犹恍惚。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忽而猛虎,忽而山果。忽而青云,忽而寒山。忽而妻儿,忽而奸臣。忽而画眉,忽而金阙。忽而恸哭,忽而慰意。百感交集,中年疲惫的杜甫,可以拥抱的语言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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