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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蒙晦:二十年代祷告词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21-06-04  

蒙晦:二十年代祷告词




“太不真实了,像一场梦,想要醒来却醒不来的梦,持续不断的梦。格尔达,我想吐。”
——电影《帝国的毁灭》台词



1

眼下这平庸的十年起身离去,推开
小酒馆肮脏的旧门,
门上的玻璃像它所映照的脸

一样浅薄而灯影里的瞳孔
深远如从前。一个身影
裹紧了世纪的疲倦,不时转过

那张无情欲的脸,向留下的人们投来
挑逗的一瞥——
无人愿意追问,希望的账单是否

支付过少许欢乐的青春。如今短暂的聚会
扬手而去,徒留着未尽的酒杯
泛起不景气的泡沫——破灭只是转瞬。

推开小酒馆肮脏的旧门,越过
暮色氤氲的大街,
毫无进展的风景,从城市侵入了郊野,

一句标语注解着墙壁,继续
生产着受虐性的美。
没有改变,意味着更加严重的危险。

有人在公开烧掉书籍,警察们对此
没有闲暇去过问,更重要的职责
是把平安夜的教堂围守;

如果时间充分,可以剥掉基督的遮羞布,
它绝不会看见,一个白痴女孩的裙子
如何游过了转角而巷子里传来狼狗的口哨。

上流社会正在礼貌地解开
她们的衣扣,一串童年的星星消逝
在房中的白昼,那里

灯光烤炙的时间融化了受害者的幻觉
那绯红的脸。他命令她们
叫喊,她们的叫喊带来的愉悦

像伴奏的歌声,严重地感染了在场的每人。
这究竟是痛苦还是快乐?
是的,没关系,放聪明点,

在彼此欢笑的场合里不必当真;
是的,先生您好,女士您很出色,
我完全同意你们的观点。

2

推开小酒馆肮脏的旧门。
世纪,在诞生初的欢笑中被扼住了咽喉,
发出老人的哭声。他那幼儿的心智

很快就学会势利和自私,
吃剩的理智扮演着
无辜和无知,乞怜于伪饰的真实。

但对足够年轻的人来说,似乎还可以
骗自己,让每一天重新开始。
可年轻人从未年轻,他们已提前获得了

性欲的早熟,女孩们撩高了生意的裙边,
男孩们摩挲着游戏性的手。
他操她或者别人;她化好妆,进出酒店

又换了一个人。他们终于
成为了成人但从未成熟,他们得到了
一种被许可的形象,仿佛一个国家已入壮年,

他们成群结队,走上人性的街头
像革命者一样在床单上流下了血和精液。
一代物质的阶级要反抗幻觉的醒来。

他们接过的吻已撬开
他们的歌喉,他爱她这假话中特有的
避孕药的甜。他们企图骗过

一个提前衰老的人生,使一切
恍如真实地发生。
在堆满废品的房间,他们摆放着肥胖的沙发,

透视的花瓶,永不死去的金鱼,
没有一丝腐烂的气息,如此有模有样地
过起了真正的生活,仿佛

已彻底消灭了虚无,像动物一样充实,
加班,睡觉,合上满是牙垢的门齿,
喝酒吃肉,他们鼓起肿胀的肉身。

但街道上走动着什么人?脸上没眼睛
装上去的鼻子在喘息而嘴唇
为什么紧闭着走进了小酒馆肮脏的旧门。

3

一个成功的国家会用
善意的谎言去维护
阶级之间的情谊和体面,让他们明白

彼此各有各的难处,都不被容许
有自己的观点。
对真实视而不见;对于罪恶,最可靠的方法

是从始至终都保持着
全无认知,因为权力对于它
也没有一个适合的看法。

推开小酒馆肮脏的旧门。

罪恶在四处游荡,逢人便说
怀念它的故乡,谈起善良就伤感,
仿佛有一副软心肠。

它热爱整齐的音符,
它邀人们合唱,用无原则的感情
振动理智发炎的胸腔。

沿着街道给出的答案,
人们无目的地向前
走进一个不断后退的镜头已看不清

他们的脸,缩小的轮廓和省略的表情
密集的黑点……
像马赛克掩盖了尽头的视野。

推开小酒馆肮脏的旧门。

浓雾中掉队的青年压低了歌喉,一阵冷风
催迫的咳嗽,像透明的石块
扔向沿街紧闭的窗户,击中而溃散

但玻璃完好无损,沉入了
无可回忆的梦;那里无人回应
关于平凡人性的渴求。

路灯在继续拧亮着自身,
狗,还在发出可以信赖的叫声。
一段糟糕的历史,并不容易为人所承认,

遗忘,在前方等着我们的来信。
愿虚伪和邪恶不再联姻,愿他们繁衍的子嗣
不再涂改地址和滥用他们的名字。

走进走出小酒馆肮脏的旧门。


2019-2020年
级别: 创办人
1楼  发表于: 2021-06-04  
木朵点评:小酒馆,成为人类历史滞留在21世纪的一个肮脏的门槛,成为走进与走出的一个中间环节,成为一个别扭/蹩脚的公共场域,在这里,谈论政治与(人)性是可行的话题,也是人们能够一尝公共领域之滋味的所剩无几的权力场。在这里,已经不再是怡人的推与敲的问题,而是进与出双双失效的二元论尽显乏味后的出路问题。这究竟是痛苦还是欢乐?这一质问,实际上已经宣告了二元论、二分法已经无力胜任稍有良知的人们祷告词里的关键作用。诗以三行一节的模式分为三章稳步推进,神色凝重地选取了小酒馆这个门槛,来了看当代社会的人的境况。从年轻人身上仍然找到阶级对立的残痕、后革命时代的迷惘,仿佛上世纪风卷残云的革命不是为了抵达他们今天的生活。同时,从老年人身上看到的是无尽的惆怅与毫无希望似的。每一组携手亮相的类比、二元模式带给读者一种沉沦的、无可挽回的幻灭感。时代之真、之真谛莫非就是该对应这样的语言气息?看起来都好好的,但连王者的内心深处也是一片颓唐。谁不是一塌糊涂得可以,请站出来!人心如明镜或洁净的玻璃,但一通胡搅蛮缠之后,浮泛不堪入目的残渣也很常见,到头来个个都是玻璃心。归根到底,诗人想问: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这个时代的人心真的和上一个世纪,跟一百年前毫无二致?进步(进化)否?轮回否?难以臧否之际,诗保留这份推敲的疑虑重重。在诗的第三章,“推开小酒馆肮脏的旧门”这一关键句,成为主宰这首诗的节奏/呼吸的权杖/指挥棒,进退犹疑之际,众生相亦真亦幻,但到头来,仍然是一种令人震颤的可怕的真实被截住了,被发现了,被推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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