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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回地:《蟠龙山的一棵树》创作谈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2-03-10  

回地:《蟠龙山的一棵树》创作谈




蟠龙山的一棵树

现在,这棵树开始倾听我们。
前厅的灯光刚刚洒上它的胸前,
它脉络里钟声柔软。
而山后的月亮,迟迟未泻出光辉。

你返回屋子,
来不及用食指选择一种音乐,
主人已让样板戏京胡的弦索,
抽击你的耳鼓。

你拿起一面镜子,
想照照身体里,有没有另一个李铁梅。
想看看镜子里的手,
是否柔软似玉兰。

几分钟后出屋,硕大的月亮已猛然升起!
她在山梁后这一阵挣扎间,
花朵已数度枯荣,
屋中人的灵魂已数度怀旧。

一两个时代逝去,
也只在月亮的升起与沉落间。

此刻,那棵树胸前的灯光忽然淡去。
而月亮在树的背后,切开了它的血脉。

 
  以批评/访谈曲折的文风、迂回的智性见长,多年来一直在“词与物的边境贸易上”维持“稳定汇率”的诗人木朵,来信要我为他的诗歌/文论“超市”——元知网,提交一篇我的诗作《蟠龙山的一棵树》的创作谈,并声称这创作谈是一种特别的散文文体,与诗歌文本可作镜子式对观;或曰再创作,以激活诗人们的写作。其诚意可嘉。其劝说之言殷切。
  我不知道他为何选择这一首诗歌让我来谈。自从一年前写了这首诗以后,我并不很在意它。也许是这样:我开始渐渐把自己的写作,作为一种生命途中撷取的偶在的惊喜。《金刚经》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写下的诗作,如果有生命力,自有其命运和运气,因为,心有其理。
  当然,我知道自己其实更关注这样的话题:诗歌与政治的关系,诗歌与哲学/神学的关系,诗歌与政治哲学的关系,诗歌与意识形态的关系。唯独不关心的是,所谓“纯诗”或“纯文学”的问题,因为它是伪问题。
  当代诗人的处境,有一个共同的语境:他们面前有一个肿瘤似的存在物,每一个中国人都是它的被侵蚀者。这是无法绕开的话题之一。撇开与一个庞大臃肿而变异的权贵社会及其腐败语言系统想较量的当代汉语诗歌(我不知道多少人会反对这样的说法),去谈没有政治倾向的“纯诗”技艺,这也许太超越了一些,至少对于我是这样。
  好了。我想,这些严重的话题很少有人喜欢听,包括诗人木朵在内。
  至于这首小诗,其实只是一次偶在的所见和感悟的记载。而其写作起因之一,还带有一点友情应酬的成分:在绍兴地区一个名叫“蟠龙山”的山村里,一个朋友拥有一栋山顶上的旧居,他会要求每一个到过的人留下一首诗作。当然,真正的写作动因或灵感,还是来自“那棵树”,和那个晚上山梁上“猛然升起”的月亮。
  那天傍晚,是一个晴朗的日子,记得星星稀少,天空明净,月亮尚未升起。和蒋立波等朋友坐在旧居前的石凳上,喝茶,聊天,看着不远处的田间,那棵高大挺拔的树,被旧居前的灯光照亮。我当时想到了超现实主义画家玛格丽特的画面。玛格丽特的画是我喜爱的,以前曾经收藏过一本他的画集。我喜欢他作品中的戏剧性叙事。这首诗作的原稿上,第二行本来还有这么一句:“它似乎刚从玛格丽特的画面中走出。”后来因为觉得与整首诗的语境不太协调,就被我删掉了。
  因为有这么个气场,就有了事后写出的第一句:“现在,这棵树开始倾听我们。”因为,我感到这棵树那天晚上是与我们灵犀相通的,是可以倾听我们的。一个善于倾听的人,或神明,或一棵树,应该有自己血液或脉络里柔软的钟声,她既能听见自己体内的钟声,也敏锐地听得见他者的声音。所以,就有了第三行“它脉络里钟声柔软”这样的句子。
  但是,“人”,如今是值得被一棵树倾听的吗?这是否“人”在自然面前的另一种傲慢?带着自身的噪音、沉沦和腐败,带着被神明遗弃的痕迹,或神明缺席的“天罚”后果,人,已经越来越难以被值得一听了吧?尤其是一棵树纯净的倾听?
  这,其实应该可以看做生命的更新吁求的投射吧?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去重新发现自然(而人自身的“自然”就是“天性”),发现人自身的界限,和临界点。没有这样的一种不断更新,人就真的没落了。
  诗歌的第二节和第三节,是虚实写照的某种戏剧性转折的描写。屋子,在我看来是一种隐喻。屋子也是一种洞穴。而“返回屋子”,是与第四节的“出屋”想呼应的。但这个屋子里事先已有一个“主人”,这个主人已经为你选择好了一种音乐。“主人”是实指,但在这首诗里更是一种隐喻。卡夫卡的主人公K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了闯入者,这个闯入者说话的口气,显得比主人还要熟稔K的居所。而我们的主人,则是一位为客人选择好音乐的主人,也就是,他为我们安排好了听的内容,他不关心我们有没有耳朵,有一副怎样的耳朵,他也不关心树是否也有倾听的耳朵。这倾听的内容是一种“弦索”,一种“文革”年代最强势的官方戏剧音乐——“样板戏”。它会抽击你的耳鼓,而不是安抚你的听觉。因此,这个“主人”其实一直就在我们的内心里活着,他是我们内心先在的一个“闯入者”。而我们的内心正是一间屋子,或一个洞穴。
  这是一种存在者的镜像。在镜像中,对应于“李铁梅”一词的坚硬,我希望以柔软的玉兰来抗衡。
  “几分钟后出屋,/硕大的月亮已猛然升起!”这是当时的真实描述,有一种惊异的感受在里面。这可以说是支撑这首诗作的第二主题,直接促成了写作的完成。这一节和接下去的两行,其实有我对于时间的感悟在其中。在我以前的阅读印象中,对时间谈得最好的,应该是海子、骆一禾,以及俄罗斯基督教思想家别尔嘉耶夫,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三种时间:宇宙时间,生存时间,以及历史时间。“一两个时代逝去,/也只在月亮的升起与沉落间。”我其实是希望并置历史时间与宇宙时间;而前面,花朵的数度枯荣,灵魂的数度怀旧,当然是指向个体的生存时间。我想,这种感悟与中国古典诗人比如张若虚,应该有共通之处吧。
 
此刻,那棵树胸前的灯光忽然淡去。
而月亮在树的背后,切开了它的血脉。
 
  这个细节是当时真实所见:一当整个硕大的月亮猛然出现在天空,树身上的灯光忽然就淡了。这人为洒上的灯光,忽然淡去,而月光,已经切开了树的血脉似的。
  诗的结尾,似乎是让月亮从宇宙时间的冰冷中走出来(她经历了“挣扎”),切开这棵通灵之树——倾听者的血脉,让月光与倾听的钟声交融……
  这首诗基本上的写作情况就是这样。
  我并不满意的是, “一两个时代逝去,/也只在月亮的升起与沉落间。”这似乎是人的生存和历史时间,默然屈从于宇宙时间的冰冷质地。我总认为它太宿命了。这也许与整首诗冠以“蟠龙山”这样的词有关。这里缺乏一种更为炽烈的异质性,或一种垂直的异质性。  
  但是,这应该是另一首新的诗歌的主题了。
  不久前,刚从川藏闭关回到成都的画家、诗人魏尚河,上网看到这首小诗,给我发来短信说:“刚看见你的新诗,一棵树,感觉很好,充盈灵敏,语调低缓动听,气质脱俗,我喜欢。”我想,朋友能喜欢就好啊,这不就是写诗行为的某种意外酬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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