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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牧斯:赤裸与反抗——读菲利普·拉金《高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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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21-05-06  

牧斯:赤裸与反抗——读菲利普·拉金《高窗》



 

菲利普·拉金:高窗
舒丹丹 译


当我看见一对年轻人,
猜想他在操她,而她
在吃避孕药或戴子宫帽,
我知道这是天堂,

每个老年人都曾毕生梦想——
束缚和姿势被推向一边,
像一架过时的联合收割机,
而每个年轻人顺着长长的滑道

滑向幸福,无休无止。我不知道
四十年前,是否也有人看着我,
并以为,那就是生活;
不再有上帝,不用在黑暗中

为苦境而焦虑,也不必藏匿
你对神父的看法。他
和他的命运将顺着长长的滑道一路滑行,
像自由的流血的鸟。随即到来的是

关于高窗的思索,而非词语:
那蓄含阳光的玻璃,
在那之外,是深湛的空气,昭示着
虚无,乌有,无穷无息。




  这首诗最早我只看到做爱的形象:一对年轻人做爱的形象,一个老年人渴望做爱的形象以及一个老年人看见年轻人做爱的形象,就在某个高窗之下。不光有形象,还露骨地写了做爱的过程与快乐。菲利普·拉金彻底、毫不避讳的方式很像那个时候的我,更致命的是他在词语中等待,造句时等待读者上钩,然而当你猜想时,他马上转入另一条通道——语言的秘诀就在此,既不说完,也不让你猜出他要说的下一句。“当我看见一对年轻人”,这样的开启应该稀疏平常,就诗来说有任何发展方向,而一般的作者可能会写成逻辑通顺的直句,后半句就直接是某某了。可是菲利普·拉金没有,此处出现了转折。从此处的转折中可以看出,菲利普·拉金写这首诗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过慎密的构思,也就是不是由“情”所牵动。“猜想他在操她”,一个模糊的远景就此出现。诗句“他在操她”,如此直接而色情,这样的结果是词语和读者都很通透。可是没完,他勾画的是紧张而临时起意的场面,这两个年轻人在远处的高窗下激烈而临时起意,都没有做好安全措施。他们是许久未见的恋人?是一对偷情的人?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光天化日下的激情。这场景、这画面,她一边吃避孕药或戴子宫帽一边激情,这情境被记录下来。菲利普·拉金就是这么直接、无情,就像写色情诗一样。“我知道这是天堂”,这是评论性的语言,是艳羡的作者的第三只眼,同时也是读者垂涎后可能获得的评价。所以,在诗中请毫不犹豫地使用评论的话语,就像菲利普·拉金、于坚一样。诗的第一节就这么完成,仿佛未说完。按句式就是未说完。舒丹丹翻译时也使用了逗号。一节诗的结尾可以使用逗号吗?多数情况下不会这样使用,可是某种特殊情况——就像在这首诗中——是可以接受的。并且,如此的结尾有其节奏的合理性。
  读完第一节,蒙住眼睛,第二节会怎么写?顺着第一节的气场、从第一节传达出来的内容,如果自己落笔会如何处理呢?有时候我问自己。菲利普·拉金用的是“每个老年人都曾毕生梦想——”,这里有巨大的时空跨度,同时也显示这不是即时性写作,诗句点出了作者的写作年龄,我想在这年龄的差别——作为老年人——像我们这样的中年人,也想有这样的快乐。或一生希望有一次有这样的快乐:能像年轻时那样享受一个年轻的姑娘,因为那里有天堂般的快乐。就诗而言,不用这么大的时空跨越也可完成,但我觉得菲利普·拉金显然有别的使命。
  “束缚和姿势被推向一边”,是不是有点放纵、极致?或者是反语,希望束缚和姿势被放在一边,而实际上并不可能,因为他写的下一句是“像一架过时的联合收割机”。如果不是过时的,崭新的、年头正盛的该多好,那样就是所向披靡,可以将束缚和姿势被放在一边了。所以我说这是反语,是做不到的而想做。关于诗中的反语,也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我的经验是,在诗中使用反语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每个年轻人顺着长长的滑道”,这似乎才进入诗中的正题,是需要着重描写的对象。但我们读着又像是前句(天堂般)的递进与复写,是分拆语境的复写,是深入一小部分情况下的复写。此处的分节和前节一样,在强拆中分离。个人觉得看看就好,多数情况不宜如此处理。“滑向幸福,无休无止”,这次没有转折,而是只做了前半句的延伸,但已起到强化与丰富诗篇的作用。“我不知道/四十年前,是否也有人看着我”,“四十年前”呼应了作者是老年人的提示,同时在此处提醒了任何事情的普适性,不论是公开的还是私密的,也即说诗中描写的那两个年轻人做爱并不具有私密性,反而是公开性质的,这就是诗的正义。“是否也有人看着我”,这句跳入了第三只眼,就是前面所说“一个老年人看见年轻人做爱的形象”,想象年轻时做的此事、某事都可能被第三只眼见证与记录,就像此刻他在看他人一样。“并以为,那就是生活”,在实际的生命体验中,性生活当然是十分重要的,在某种程度上还是绝对的重要。所以,我认为有可能“那就是生活”并不为过。
  接下来的节段十分重要,这就是区别于其他诗人,将诗篇推向杰作,也即肩负使命的地方。诗句转向了对生活或是时代的评论。我们知道菲利普·拉金是宗教怀疑论者,对上帝的怀疑与讽刺在他诗篇中常常出现,包括他的《降灵节的婚礼》《去教堂》等都是这样。《高窗》也不例外,但处理时更为隐蔽,读者稍不留神就会当散漫的生活经验或诗句的想象䁜过去。“不再有上帝,不用在黑暗中/为苦境而焦虑,也不必藏匿/你对神父的看法。”这似乎是暗示基督教在中世纪给世人带来的苦难(新旧基督教派战争),“不再有”可能是菲利普·拉金的理想,实际上,在他的国度,上帝仍“无处不在”,由此,菲利普·拉金的反抗是多么无力和令人动容。如果没有了上帝(宗教),人们也就不必“在黑暗中为苦境而焦虑”,也不必“隐藏对神父的看法”。由此,作为神在世间的代表,“神父”一方面高高在上,另一面又和人一样俗、做俗事而令人厌恶,人们有看法而不敢声张,菲利普·拉金在诗中的呐喊表现了那个时代/社会人们的心灵苦境。由此,不难看出,他在诗篇中构思两个快活做爱的年轻人是有别有用心的。这两个年轻人,包括老年人、第三只眼的读者,都有共同的想法,而这一想法是赤裸裸地向宗教与神的控诉和嘲讽。“他/和他的命运将顺着长长的滑道一路滑行,/像自由的流血的鸟。”如此的血淋淋,肯定不再是快活做爱的快感吧?是一种更高层级的隐喻吧,连命运都顺着一个滑道滑行,这是什么样的滑道呢?很可能是数千年来理所当然的宗教信仰的“滑道”。每个人看上去鲜嫩而自由,却早已是血淋淋的人生与命运的劫难,这就是宿命。“随即到来的是/关于高窗的思索,而非词语”,这里应该是点题,是菲利普·拉金迫不及待害怕读者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此处“高窗”的意旨已经一目了然,而他还在强调这不是词语的高窗。
  最后三句意义不是十分明确,在我看来是自由的诗意漫想。一方面像音乐剧尾声音乐的溃漫,另一方面是四句一节诗行的补溢,只有装满了才体现诗歌的完整性。当然,如请其他诗人来完成作品,如奥登,也是可以写出铿锵有力的句子的,而菲利普·拉金嘛,体现了菲利普·拉金的处理方式。如此,尤为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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