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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罗霄山:庚子年的雪(28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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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21-01-18  

罗霄山:庚子年的雪(28首)

牧羊人

牧羊人自有他的版图。
水草肥美,那地方隐匿在
云端,凡人没大佛心
因此凡人看不见。
牧羊人的皮鞭,用十条蛇皮
扭结而成,快时如闪电
慢时仿佛情人温婉的鼻息。
牧羊人有一枚月亮
照耀着他空旷的胸膛。
月亮升上地平线,太阳还在
月亮仿佛太阳的私生子。
牧羊人坐在河湾,陷入冥想
陷入浩大的天地,鸟带走魂魄。
此刻霞光万丈,末日将近
将大赦天下罪犯。这么静
这么静,喧嚣的影象隐匿。
牧羊人抚着项链
羊骨的图腾,来历不明。
虫子叫起来,紧赶一声
慢赶一声。草原静穆,做
一日之最后晚祷,天地肃然
亦如悲泣。牧羊人抽烟
脸忽隐忽现,月光照着他的
半边脸,呈现几何形状
像一只瓮,或一只损坏的瓦罐。
月亮照耀着牧羊人,牧羊人
照耀着他自己,皮鞭捏在手上
闪电隐而不发。只是月亮
缺了一半,弯得如一把
锋利的刀。牧羊人被切去了
什么,他守着他的月亮
月亮照耀着他残缺的王国。


草民赋

草民低头,走出衙门。
神坛高不可及,庙堂
深不可测。草民如可随意
摆弄的物件,譬如提线木偶
或一束干柴。草民蝼蚁般
匍匐在大地,搬来枯枝败叶
构筑一个窝棚暂住。草民
自得其乐,教孩子唱先人
留传的民谣,歌里隐隐有
杀伐之声。草民抬头看天
天似锅盖,似穹庐。看地
地如渊,如史前陷阱。草民
像天与地之间长出的痱子
大时,大如睾丸,小时,
小到一粒尘土的脊梁。草民
碌碌觅食,打鼾,拜天
拜地,心中住着神灵。
草民和草民心气相通
他们聚集在一起,就像谁
码起了一堆高高的柴草垛。


暮晚中的乌鸦

垂柳泛着青铜的光,我独自
在河岸上走着,风声不止
不远处工地上机车轰鸣
浩荡的陆地是一块破布。

暮晚的夕阳必定有一条颓败的
轨道,一直延伸到天际。星辰
升起来,仿佛一颗秃头上长出痱子。
这是谁的唐朝?谁的宋朝?

一只鸟停在树梢,它的悲鸣
壮硕而高亢,鸟窝暗示什么?
鸟的亲戚们照常忙碌。不止有鸟。
血缘就是一根隐秘的脐带。

在夏天我会一事无成,暮光
徒劳照耀我,我内心有一口深井
绳子在谁手中?请还给它的主人。
谁听到古书里隐隐泛起叹息和潮声。

巨大的乌鸦挂在树梢,巨大的
嘴里吐出预言,一圈一圈黑话
加重夜色的浓度。皈依如此艰难
四处游荡的魂魄怎么办?怎么办?


庚子年的雪

下过一场雪,再一场雪
我依然在异地修行。白色的
山顶,白色屋宇,白色的神
烧掉了最后一页经书。
庚子年冬,依然有人出生
有人死亡。非正常天气
预示着厄运降临,乌鸦彻夜
鸣叫,野鬼拄着雪光赶路。
雪片撒下最后的盐粒,覆痛了
谁的伤口?在庚子年冬
我想起一九九五年的雪,那年
我十三岁,目睹雪片大如篓席
铺满祖父的墓园。炊烟将雪片
带走,仿佛带走一段陈旧的岁月。
今天,我想起这两个时段的雪
仿佛它们找到了降临的依据和
路径,重又在我体内下起。


失聪者

是什么闭塞了?需要一些光亮
和持续的震动。是的,需要震动。
处于静止的事物濒临死亡。你瞧
夜色越来越浓重,闪电也阻挡不了
下沉,我们可以借助一线光,隐隐
看到远山,张开巨大的饕餮之口。

我听不到一丝声音,我将失去听觉。
我不知道万物与我同在,它们持续
固有的呼吸。这死寂的事物,是什么
任由它们生长和寂灭?我们成为
一具具失去感知能力的静物,将可能
被描摹,被篡改,甚至被杜撰。

浑浊的空气淹没了我们,我们对
嘈杂之声充耳不闻。我们正在
丧失青草,玉米地,油菜花,蚂蚱
最终会成为一个符号,存在于
后辈的教科书中,这是昆虫纲动物。
我们也将活在相框,甚至失去
昆虫的价值。我们将丧失美德。

可以想象,若干年后,我们依然
在无声的世界保持严肃的笑容。
那是在生之最后一刻被攫取下来
有如攫取一段时空,成为遗像。
依然是寂静的,纷争最终消弭。
一个人与一个人的距离,固定在
两个点上,你也将与仇人和解
不再打扰对方,彻底做一个哑默者。

我们需泅过漫长的生之冥河,一切
颠倒过来,死的对岸才可能春暖花开。
这跋涉的路途凶险,我们时常张望
对如其来的灾难充满畏惧。挖掘机
轰鸣着开过来,我们试图拒绝
死亡的召唤,眷念,哀伤,无力自拔。

倾覆的天空像一个巨型漏斗,在旋涡
的入口,有人点名并引领你进入
另一个世界。当马匹迎着烈日踏上山冈
我们始听清大地的跫音。爱人在远方
招手。飞翔不存在于我们的现实,我们
带着内心中无数声音,走进永恒的宁静。


针尖传

内里的通道冒出青烟
针尖顶住一个词语的背部。
它平静,安然,但肯定有
一个暴戾的人在后台操纵。
暗藏风暴的时刻将要到来
一次入骨的旅行,渐次呈现
出清晰的轮廓。而我们的
习性,不容许那么清楚地
觉察一枚针尖的暴动。当我们
神经颤抖,疼痛划出一道
细小的闪电,始探准硝烟
起于何方,战火将向何处蔓延。
我们一生要磨无数根针
有时针尖对准别人,有时
却狠狠地扎向自己。


平衡术

充满霉味的经卷,预示他的阅读
是一次危险的旅程。蟋蟀从书页间
骤然叫起来,智者已经陷入窘境。

鸭子在水面上摘到了上帝的果实
鸟儿获得高空的赞美,一场灾难后
人们开始寻回自己的影子和族谱。

一根钢丝下的深渊与一个梦境里的
主角,对立而和谐,于是一个故事
可以就此展开,但我并不打算深入。

我们装扮成占卜者,在一枚卵石中
寻找命运的纹路。水道已经开启
需返回祖先的墓穴寻找废墟里的钥匙。

是什么门紧紧关闭,递出一册经文
那些符号早就镌刻在凝固的容器上
而我们还在阅读,面色苍白而凝重。

父亲来不及振救一场大火,崩塌中
我们陪祖先一起站起来。这群流亡者
延续命脉的线索,在乱石夹缝间穿行。

而我们必须放下一切,远走的和
还留在原地的,左和右。我们的风筝
被放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所有坚硬的事物都将柔软,所有
柔软的爱都将坚硬。而有人在一条
狭窄的裂缝找到了宽阔的大海。


不存在的攀谈

这个年迈老头被多年阳光照耀
现在像一片薄薄的纸,蛀满虫洞
和孔隙的箴言,轻巧,但凝重。

人们依旧狂欢,将油彩涂满
不同的脸。你骑马赶来
并未获得出席庆功的通行证。

杀害童真的凶手隐匿,我们
经过漫长等待,仍然没有找到
而徒劳地耗费了太多青春。

老头坐在我身旁。我试图和他
攀谈,关于鸟和天空的关系,猎人
和鸟的关系,我们和世界的关系。

他告诉我,我们都是纵火犯。
在一片沦陷的水域,进化成直立
行走的泼兽,窃取文明的蟊贼。

世间所有肮脏的布匹,裹紧了
上帝惨白的躯体,他已经死去
并带走关于光明的最后猜想。

我们不知归宿。我和老头站在
十字路口,茫茫戈壁尘土飞扬
下一个转角,会隐藏什么猛兽?


晚安

矗立在黑夜的巨大怪物,喷着
来自午后炽热温度下积攒的粗气。
面对怪物,有如面对生活的谜语。

流星划过的痕迹涂抹在暗淡的夜空
定有什么事在发生,在消逝,在逃遁
在匿亡,定有人在祈祷,在哭泣。

工厂输送硫磺气味,黑夜降临
才稍有收敛。但一点着就会爆炸
我们总在充满未知的危险中穿过

长长的夜幕,仿佛浮萍一般摇摆。
一阵风吹过,依然没能动摇粘稠的
空气,我们对深陷的恐惧一无所知。

晚安,孤独的人们,我与你们一样
对一切事物失去信心。晚安
孤独的人们,并不存在的神。


在水里写字的少年远走他乡

他独自对着水面出神
用一根树枝在水面上写字。
雷电在他手臂聚集,将水面
撕裂出一道道口子。这些
毫无规则的划痕交叉,扭结
然后分开,朝着不同方向延伸。
——这个忧郁少年,妄图将
秩序打乱。我经历长久漫游
带着满身疲惫而来,口袋里
装着魔鬼的信笺和外省的风尘
我恰好站在对岸,看他挥动
手臂,仿佛为祖国划出众多河流。
少年继续写下:“苍生如蚁
天地辽阔”,便转身离开。
我注视着他,相信他肯定是
远走他乡,留下一道难题
可能只有我知道答案。我还
相信,他肯定会像我一样
经历长久的漫游后,又再回来。


悲伤的傻子

秋雨混着他的泪滴落下,这个
悲伤的傻子,站在岸边等待
什么人?这条河流常常将一些
秘密运载去他乡,顺道打听
失踪者的消息,但从未反馈过。
雨水伶仃,打湿他的衣襟,他
任雨水清洗,低低地抽泣。
炊烟是湿的,鸡鸣犬吠是湿的
等待更为潮湿,他的脚下
淤积了一滩泥水。雨幕中走来
两个放学的孩子,他们手拉着
手,消失在一片空濛。牧羊人
赶着他的绵羊,出现在村口
羊群跟在身后,仿佛一片鬼影。
这个悲伤的傻子还没有动一动
的意思,远远地看,他就像
一根木棒,横插在天地之间。


风入松

起风了,这把杀入夜的刀子
明晃晃地亮起了它尖利的肋骨。
我低头整理一份文件,更像畏惧
但对一切还抱有幻想。是的
大风安静或是喧嚣,必有一个
出处,我虽毫无所知,却尊重
它们的存在。风摇落熟透的松果
在窗外噗地一声一头扎入草丛
——引力牵引它们找到归宿。
我被阻止在风外,无法探清
风的体内用什么温度和骨骼
支撑这个杀手冷漠的躯体。而我
爱他。爱他无所不至的渗透
如针尖般在某个时刻刺疼时光。
这对于平行线般的生存和死亡
是有用的,当他们交集
完成一个重要仪式,风在暗处
窥探,对所有生死隐忍不发。
风从某一个本源吹来,徐徐地
吹落松果,掀开时间的面纱。


子夜歌

此刻我的身体是一幅打开的地图
沟壑,掩体。翻板下的尖刀
是夜的伤口。我需要一场激战
一场与自己的激战,灭掉一个自己
摧毁建立的城堡——我崇尚
楼阁中温暖的潮汐,但更对
惨烈的肉搏倾慕不已。在庞大的
虚无面前,一些猛兽被我豢养
一些美好的词汇却羞于提及。
而神灵训诫我“对于麻木的世态
请捏紧你手中的针,在必要时
扎向自己。”我无法把握博弈中
平衡的点,一根钢丝悬在命运高空
我们熟知深渊和陷阱的秉性
经常迷失在欲望的丛林。
我准备好了黎明起来去战斗
敞开内心,迎接末日初生的气氛。


旧友来访

她依然留着短发,只是眼角
皱纹,绘出她寂寞的疆土。
她的皮肤松弛,一滴水下去
会消失得无声无息。她的
眼神游移,对于岁月
想必她已得出很多种答案
这其中不包括我,用木叶
演奏出的安魂曲。时间
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
我们从青春逃遁出来,躲避
无处不在的箭矢。我和她谈起
各自的疾病,共同回忆一些
即将遗忘的细节。我们只是怀想
深知这种回忆,并不能给生活
带来什么。我们彬彬有礼
相互问候,以维护两颗完整
而孤独的灵魂所坚持的距离。
我们失去插入对方生活的兴趣
这么多年来,越来越在意自己。
我希望她独自离开
对于分别和再见,我准备
交给时间和它无所不能的磨盘。


对一颗停止跳动的心脏的观察

是的,血液已经凝固,而且我们
听不到,他晚归时响亮的口哨声。
他已经不能感受寒冷,他死了。

这个球体正在紧缩,是什么带走
它们——温润的水分子。它在最后
一刻,强有力地搏动,然后沉默。

作为消失的事物,它会被遗忘。
当坟墓里只剩下白骨,我们尚能
想起,他黑色的脸和瘦削的身躯。

它不能接受任何指令。它呆在
它的位置,显得无所适从——
它因引发一场死亡陷入静止的不安。

如果肉体是透明的,我们能看见
它还悬挂在那儿,像熄灭的灯笼。
这生命的句号,完整但有致命缺陷。

针一样的肋骨织成一张网
美好的囚笼,使死亡变成一场戏谑
我的堂兄躺在那儿,直直地望着我。


弧形的秋天

大地迅速沉寂下来。仿佛随着
那些枯萎的植物一起老去
鸟群是插入天空的匕首,不打算
再回头。你在时间弯曲的球面
又回到当初出发的地方。

绕过记忆的山梁,我们在背面
邂逅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同样
是被生活抛弃的孤魂,与我长着
同样的胡须,内心一样孤独敏感
同时也总会在秋天莫名绝望。

对于秋天,我们曾使用太多言辞
但都难以对它进行完整描述。我们
还理解不透,它如何将最后一次
闪电,丢给惊慌的天际。而我们
依然在最后一声惊雷中战栗不已。

我们对季节身怀恐惧,不知在
秋天球面上,会被弹向什么深渊。


雨水在半道被劫持

这个消息并不一定准确。一些
雨水到来,一些还在遥远的路途。

这适合歌咏的事物,它们拒绝赞赏
当我们说出,它们会一直凉到心脏。

等待一些雨水,就像等待一场
孤绝之爱那么不可能,它在哪里?

谁的大手在半道劫持了它们?有形的
障碍和无形的枷锁,哪个更有力量?

一滴大大的雨水被分割成无数个
小的水分子,它们轻轻飘下来——

这是我们对在宿命里驻扎,然后
消失的雨滴的印象或合理的怀想。

但大部分雨水没能适时赶来,它们
被什么劫持了,被拒绝加入大合唱。


九月

怀抱一些温暖,用以抵御
渐渐锋利的冰凉,这是很多
人,描述九月的一种。当我在
九月空旷下来的原野伫立
会没来由地回忆起,一些
长满霜棱的细节,譬如松针
譬如枯草,譬如冷却的爱。
一半阴雨天气,一半阳光普照
在阴雨天有人莫名悲伤
在阳光里他依然悲伤。在九月
远去的人没回来,另一些人
却准备起身,目的地模糊
但他们依然执着地搬空村寨。
一片枯叶挂在枝条,一阵风
吹来,将它掀入命运的叵测。
同时掀开山坡的外衣,露出
细碎的泥土,枯死的草倒伏。
风穿过空下来的村寨,发出呜呜
的响声,像一列火车穿过旷野。


冷冽的哥特尖顶

在倾斜的侧面,我们相信
有一些灵魂留了下来。这些
黑暗的触须,探照灯般进入
时间内部,照耀出交织的
命运的路网。这是我们的神经
在幽暗中闪现的光芒,如此
熟悉而又陌生。允许冥想者
勾勒出未来的三角形状,一种
锥形的期许,闪耀着金属物
青铜般的质地。我们爬上
建筑物的尖顶,记住哥特的
面孔,记住阴郁的世界中
阴郁的万物,给我们的情绪。
但是主人公下落不明,她将在
一种缓慢的语调中复活,或
找到挟持自然的魔法。但神灵
不允许我们旁逸太多,他在
拱门探出脸,严肃地警告我们
“孩子,请记住神话的终结。”


流星的三个侧面

构成一个坐标,我在中心点上。
嗨,它们永无止境地运动,正以
快速的飞驰,掠过时间的水面
划出一道道弧形的痕迹。它们
似乎降落,但我们不知道具体
地点,因此我们对中心充满疑惧。

一颗流星一个伤疤,宇宙的伤疤
完整,我们找到狡辩的理由——
每一个独立的事物因完整而自足。
爱也是完整的,由很多不完整的
细节构成。我们不完整,恰恰是
因为发现完整的眼睛泄露了天机。

它们是夜色的弹孔。执着,晃荡
使伤口面越扩越大,我远远地
看着它们,感觉到身体里的开关
迅速一开一合。在肉食动物眼里
我们是一个个热成像体,像流星
正在加深着,这个世界的悲哀。


一台旧风扇在炽烈的阳光下摇晃

它送出的依然是热,狠命的热
小动物般活泼的热。它与热遭遇
试图冷却掉尘世的岩浆。对它
保持赞美,秋夹伏,汗水凝结成
盐粒,撒在叫作生活的伤口上。
我们和它相互谅解,相互成就。
它使时间慢下来,在中午时分
一台旧机器,仿佛一架老水车
与麦芒一样的热叫板,其实就是
与流水一样的光阴叫板。我在
风扇下打盹,远游,做黄粱一梦
大风起于梦之野,树叶就簌簌
落下。这是幸福的时刻,可
稍忘掉崩溃的世界,可忘掉
我们深陷热的泥沼,而屏蔽掉
命运展现出的狞笑。它固执地
转动,像一名持枪者,面无表情
地站在季节的背后,拒绝和解。


审判者

审判不同于训诫。在所有
证据之外,我抚摸的良心
是一个椭圆形球体。兄弟
我们互为审判者,得出的
结论与真理差之甚远,这
与我们的能力无关,事实
就是这样。我们需要准备
审判的一切仪式,以符合
道德的律令,并与其本身
契合。我们必须遵循程序
的一致性,言语需要加上
什么修辞。我们暂时忘却
诗歌的戒律,将自由谋杀
在一条街的转角,我们是
对立的,平等的。允许对
自己犯下罪行,但请离开
人群,将悬在无辜者头上
的重锤取下,作为辩护的
证词。我坐在你对面,在
我还未开口之前,我接受
你的指控,留下的时间我
将用来陈述我的犯罪过程
我们彼此熟知,我就是你
镜中的影子,最终我们的
审判指向同一个人,那是
你,你们,即是我,我们


对春天的反抒情

你对春天怀着怎样的背叛之心?
亲爱的先生,在这辽阔的季节
他们把春天写进诗,以留下不朽。
他们忙着抒情,看着花流下眼泪
并忙着将泪水洒在宽阔的大地。
我相信他们认真,严肃,高尚。
我喝着茶,在春天正午的阳光下
突然深恨这个季节。因为
我对所有甜腻的事物深怀戒心
同时对所有的枯萎深怀怜悯
这些皱巴巴的证词,都指向了
时间这个残忍的凶手。他们习惯
将事物捧得很高,跌下来然后
死得更彻底,这些宏大的词令
一一经过我的灵魂,我却只看到
颂词背后的残忍和冷漠有多可怕。
而我乐于崇低,希望自己小得
如一粒尘埃,并对这个较安全的
位置,感到生之必须有多伟大。


一条河流摊开它褶皱的蛇皮


它被说出一部分秘密,在冬春
之交,一条河流显露它的私处
并逐渐扩大。它带来的讯息
被风吹散了。一些石块渐渐
露出头。在它的腰部或是根部
乱石圈出一洼一洼残水,像
一面面镜子倒映辽远的天空
而成为旧日美梦的见证,那些
孔隙正在展开不可知的渗漏。
我远远地望着它们,等待
它们缓缓消失,眼前呈现出一条
河流挣扎的样子——无和干裂。
就这样,一条河流摊开它
褶皱的蛇皮,年轻的蛇身消失
我们望着干裂的河床发呆,耳畔
有汹涌的流水呼啸而过。一条
河流干涸,是一次危险的求证。
我们从一条即将消失的河流,它
的坦露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立冬记

差点就被它溜走,所幸我
还稍有闲暇,看看时间怎么
行走。立冬了,一年的
死亡之期渐渐迫近。忧患者
准备了言辞的利器,打算
抒写它,翻开它败絮般的身体
寻找枯黄的草叶。如果有
一只虫子,和我一样忘记
在宽大的祖国里掐指计算
冬的到来,我将会涌起一些
温暖,如一星烛火,微弱
而倔强。它是悄悄来临的
却未让我感到意外。好嘛
这不经意的冷,佛陀般慈悲
普洒世人。我偏爱它怀揣
尖利之爱,对这种心底的冷
与身体的寒,似乎早已习惯。


摸骨记

喧哗与躁动渐渐聚集成
一簇簇钙状岩石,现在它们
沉下来,组成一片寂静的
坟场。在午夜抚摸它们
闪电会灼伤手指。是的
骨头里的闪电。雷声沉闷
缓慢,是一场病症经过
时间的豁口,是一种缓缓
积累的恨。闪电却急速地
掠过山谷,那肯定是两块
骨头的缝隙,是命定的空
是无法更改的伤口,以及
立竿见影的报复。我静静地
在一片漆黑的天地里抚摸
骨头,骨头有时用背拱拱
有时用低沉的呼吸,缓慢
打开身体的记忆,在缝隙里
搜寻病变后的灰尘。而一些
骨刺我们叫作增生,一些
错位我们叫作突出,它们
用变形来抵抗时间的重量
勉力维持躯壳表面的完整。


缺席者

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座位?
人们对等待他失去耐性
但还相信他在寻找自己的位置。
大家给他留下一把空椅子
和一个空酒杯。他们起身
端起酒杯一仰而尽,都在
心底悄悄地说:“来,我们一起
干杯,尽管你并没有来。”
更有一种情况是他们似乎忘了他
在他应该坐下的位置上
塞进去一个不相干的人,可能
曾经是朋友,也可能是敌人。
它们同样起身,端起酒杯
一仰而尽,都同时心头一震
还是缺一个人啊。缺席者
躲在无边的暗处,隐匿在
时空的无序中,面目不详。
他仿佛在偷窥他们,以一种
隐蔽的方式,介入他们的生活
成为他们卡在喉咙里的一个词。


矿工传

他缓慢进入一座山的内部。
掏出黄色的土,褐色的土
黑色的土。沉默的石头
渐渐显露出水流过的痕迹。
他用坚决的劳动,穿透
山的腔腹,掘进一段岩石的
沉积史。矿工在内心升起
一枚太阳,在阴冷、潮湿的
地下,他是一粒钻进时间的
病菌。甬道持续往下,没有
尽头,这时他是扎进血管的
一颗针尖,一抹炸药。就
这样,一座山慢慢被掏空
慢慢变成一具糟糠一样的
尸体。矿工在甬道尽头掏出
山的眼睛,心脏,肾器,脾胃
有时也掏出人类的遗骨。


离开诗歌现场两三年,近日重拾兴趣,开始改写旧作,尽量找回状态。因此向木朵兄申请开通元知,回归众友中间,务请众兄多批评指正。霄山敬上。
级别: 创办人
1楼  发表于: 2021-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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