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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蒋立波:《在杭州至长春的飞机上读诗》创作谈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2-03-06  

蒋立波:《在杭州至长春的飞机上读诗》创作谈




在杭州至长春的飞机上读诗
  (献给特朗斯特罗姆)

飞机像银亮的犁铧
犁过湛蓝的天空,云朵
像一片片新鲜的泥土翻开
时而缓慢,时而迅捷,这磅礴的耕耘
翻开我身体里收藏的朽烂的部分

打开你的诗集,翻到第42页
我听到一个“隐秘的音叉”
在餐车滚动的声音中播放:一支
由死亡亲自谱写的曲子
那个在衣领里进进出出的世界
那个守口如瓶的,“黑暗嘴里的词”

机翼微微颤动,巨大的气流
把世界轻轻拎起又狠狠地扔下
阳光刺穿云层,找到你的那张黑色明信片
为了那瞬间的逗留,金色的蜂群
开始在我耳边一齐轰鸣

而我只是神的阴影的一部分
从杭州到长春,漫长的航线上
那死亡的沃土多么芬芳
如你所说,一件尸衣,正在无声中做成


  这首诗歌最早的灵感来自于10000米的高空,那个天使散步和放牧羊群的地方。
  那是2011年5月的某一天,在杭州到长春的航班上。为了打发无聊的空中时光,临行前我想,应该带本书,最好是本诗集。带本什么诗集好呢?刚好案头上放着黄礼孩寄来的《特朗斯特罗姆诗选》,一直没有好好读,那就这本吧。
  特朗斯特罗姆以前也零星地读过,但似乎从未激起过我阅读的兴趣,至少他不在我最喜欢的诗人名单之列。他过分的不动声色和“推敲式”技术主义风格一次次把我拒之门外。但这一次,他的诗歌意外地抓住了我。我得承认,那是一次美妙的诗歌之旅,尽管一路上萦绕着我的是死亡这个词,或者说是跟死亡有关的意象,比如“尸衣”,比如“黑色明信片”(我这趟出行的现实的目的也确实跟一位重病的朋友有关)。我自己也很奇怪,我甚至猜想,阅读超现实主义色彩的北欧诗歌是不是需要某种高度与速度,需要某种晕眩或不真实感?或者是经由死亡之手臂,那些冻僵的词语一个个苏醒了过来,一个个被赋予了言说的舌头,并最终唤醒了我沉睡的那一部分经验或超验之维。
  我惊讶于这“磅礴的耕耘”,那词语的犁铧在我的身体里翻耕。我在他“隐秘的音叉”和餐车滚动的声音里穿梭,恍惚,失神。是的,“失神”,我与我的神如此遥远,而死亡的沃土如此广大,芬芳。以至于我感觉到,神的阴影如此之巨大,它遮天蔽日,深入魂魄,而我仅仅是“神的阴影的一部分”。
  在阳光照亮“黑色明信片”的那一刻,我知道,一首诗歌已经写成,就像阳光在云朵上的书写。尽管它还有待于我把它写到一张白纸上。从灵感的降临到诗歌文本的最终形成,往往会有一段时间的酝酿和发酵,这已经成为我的一个写作的习惯。我也乐于享受这样一个等待的过程。
  关注我的诗歌的朋友可能都会有这个感觉,那就是近年来在我的诗歌中基督教信仰的影响,留意到一些诗歌里比较浓重的信仰探寻和叩问的痕迹。我确实感觉到我们当下诗歌遭遇的普遍的“失神”的状态,由“失神”而“失语”,由“失语”而“失声”,从而使言说的依据和权柄成为一种悬置。但事实上,诗歌从未失去“传神”的可能,神在我们使用的语言里设置的信息和密码也从未更改。我们要做的或许仅仅是去等待,唤醒,倾听,祈祷,祝福。因此我赞同这样的说法,即诗歌是对存在的揭示,是对幽暗、未知与神秘的那一部分存在的探询和趋近。在“失神”与“传神”之间,诗的辽阔的可能性横亘在那里。
  在五个月之后,这首诗得以完成。那是国庆长假的第一天,天气阴郁,有零星小雨,我去参加一个读书会,一个神秘的电话将我从半路上“劝说”回来。我回到乡下,躺在低矮的老房子下发呆,看书,像一个沉疴缠身的老人,依靠鱼鳞般细密的瓦片抵抗雨水的侵袭。我的脑子里是一架飞机在盘旋、升降。那“磅礴的耕耘”无始无终,于是这样的句子开始出现:“飞机像银亮的犁铧……”

飞机像银亮的犁铧
犁过湛蓝的天空,云朵
像一片片新鲜的泥土翻开
时而缓慢,时而迅捷,这磅礴的耕耘
翻开我身体里收藏的朽烂的部分


  跟我以前诗歌中表达的直接、高亢的音调相比,诗歌里出现了一些变化:日常的细节,低缓的语调,散文化的叙述,跟现实的若即若离。但我不认为这是我的变节,而仅仅是同一个嗓子朝向不同音域的丰富和拓展。
  需要说明的是,这首诗里,有几个意象(包括几个词语、句子)来自于特朗斯特罗姆。有些我用引号表示了,有些我仅仅做了提示。
  所以说到底,这仅仅是一首致敬之作,是对特朗斯特罗姆的一次“转译”,是对“神的阴影”的一次胆大妄为的“猜测”。我想,木朵兄之所以觉得它还有点价值,可能是觉得诗歌里面那种现实与想象、“失神”与“传神”之间自由的穿行还有点儿意思吧。
  写好这首诗六天之后,瑞典皇家学院宣布本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特朗斯特罗姆。我不由得告诉朋友们,我是不是冥冥中预感到了这个事件,是不是他诗行里的某种气息激活了我迟钝的嗅觉?

2012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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