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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桑克:《仿蒲柏》创作谈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1-08-15  

桑克:《仿蒲柏》创作谈

仿蒲柏

为寻帮手,我来到沸腾的人市。
雇我,雇我,我全身都是力气!

坐在台阶上,我猛瞪两粒红眼。
他瘪着嘴,猛嘬半截琥珀香烟。

我也曾戴眼镜,曾读拜伦勋爵,
也曾成绩优良,爱过美貌同学。

憾哉,每次高等考试必有失意,
不幸啊,偏偏我成为其中之一。

无祖荫,只能返回承租的垄堆,
写过散文,稿费之梦化为飞灰。

安心田畴,除了化肥无甚闲愁。
老婆也丑,没人惦记无甚烦忧。

谁想洪水来访,债台立马高筑,
只能出工大城,辞别古老泥屋。

我无知,卖地,换了旅费一叠,
多笨啊,卖了子孙万世的职业!

建筑工地抹过砖缝,焊过铆钉;
酒馆后灶洗过碗碟,也曾剪径。

别怕,是小打小闹,不害人命。
没啥,那是大年夜,雪花正轻。

幸运啊,暴厮不给钱也不打人,
我没点汽油,也没有告状无门。

孩子我卖了,丑老婆与人私奔。
只有烧酒统治我这个孤家寡人。

您问我的希望?我没什么希望。
每日只求稀粥三碗木床一小张。

您让我相信?我连自己都不信,
说什么呀,信那些虚无的良心?

我沉默不语,低头,衫也不湿,
拍拍屁股:走吧,把报纸收起。


  如果没有日记的提醒,我不可能想起当时写《仿蒲柏》的事。
  我一向没有写创作谈的兴头,但人生就是如此,灵光乍现的机缘顺手造就了一些事情。友人认真邀约,我想了想也便允了。这对我或许是有用的。
  哈尔滨,三月还是冬天,雨和雪交替统治着,我不慎染了风寒。记得那天我因咳嗽一夜没睡,只好起床。正值三四点钟,天仍是黑的。我踱到客厅枯坐。那时小书房已成书库,插不进脚,写东西只好挪到客厅。这里没窗户,墙壁斑驳,露出里面恣肆的灰泥,这与我当时的心境倒是吻合。坐着简易沙发,摆弄着粗凳上的手提电脑,我突然兴起一念,仿蒲柏的英雄双韵体写一首诗。
  街头有一些劳工市场。我知道非法,但并不见谁来驱逐。谁好意思呢?劳工拎着标牌,上写擅长的工种,如清洁、刷大白、电工等等,一些来自本城,一些来自乡村。我与其中几个有过接触,了解一些事体。多次尝试请其入诗而不得。这些人和事入诗是没问题的,但怎么入?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以前的经验并不合用。我无意之中找到一种方法,即用整饬诗体解决。这次我在蒲柏身上看到微弱的希望。蒲柏的英诗造诣不凡,而双韵体尤著。我读过《致阿勃斯诺特医生书》,精练而自如。古老的对韵双行,我想正可构成适当的限制。那时我主张介入现世。现在也是,但多少有些改变。这个暂且不说。
  在诗里,我把许多劳工捏成一个,而且事情皆有出处。我想:如我未曾考学,十有八九像他们那样在底层挣扎。我该感谢自己,还是社会?我不知道。转念一想,我衣食无虞多半还是侥幸而已。他们的悲哀对我已经形成影响,缠绕纠结而难以摆脱。其实他们的命运与每一个人有关。我不想说同情心,更不想说悲悯,我只想说,如果他们的数量加多,那些紧闭门窗的所谓好日子也就到头了。社会是公平的,这种宿命几乎是永恒的。
  某些乡人卖地,或因自己想卖,或因欺哄而卖,所得万把块钱,似乎不少。而今钱不经花,转眼就两手空空。我一资深同事说,他们哪里是卖地,是卖了自己的终身职业!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没想过这事居然如此严重。他们住在乡村,即使贫穷,至少可以不饿肚子。一旦离开土地,他们的命运就是真正的浮萍。城里米贵,谁能住得起?而前几年,某些有志青年把文学当作稻草,几乎是唯一出路,现在另路渐占上风,是世风使然,也是无奈使然。他们原就辛苦,需要精神生活本在情理之中,然而以某某之眼看来似乎奢侈。他们不仅缺钱,更缺尊重。即使城市式的客气,里面也有小心或陌生的冷漠。并非城人寡情,是历史的若干折腾将信任彻底毁去。欲望利益皆成显学,道德伦理也就归隐林下。稍一思忖,信任或道德之积累要历几世而得,而毁灭却在朝暮之间。处在这样一个腐败社会,个人的责任不得不重。我只能管我自己,而且未必管得。举世轻飘而起,一人如何自重?但是必须约束自己。我这么告诫自己:信仰是必要的,写诗是必要的,它是一种重要的精神活动。残酷的生活不仅仅是一种考验,如果全都那么轻浮,但丁的天堂也便没有意义。
  关于这首诗的形式,让批评者去考虑吧。我提供的这些也是有限的。我只能说,我是负责的,精心的。优雅讽刺辛酸诸如此类……我知道诗歌的本质就是形式。何况我本身就是形式主义者呢。没有出色的形式,内容也就无所附丽。我对英雄双韵体做了改造,以适合我的表达。中文与英文的区别也要求我这么做。音步和顿不仅有相应的显示,也有艰苦的摸索。而英雄本身也算是潜藏的标题之一吧。谁是英雄?劳工就是。这不是虚伪,因为他们的任何改变,都标志历史底色的浓淡。这是愚人者所轻视的。他们当然也需审视或批判。他们并不简单,而是相当复杂。在这首诗里,我只写及一个侧面,而且是值得同情的一面。而另外一面,或丑陋,或反人性,则是另外作品的责任。所以说它是鲜明的,是我着力强调的一部分。标点也是用心的,它和尾韵一样郑重。
  诗的结尾模仿白居易《琵琶行》,江州司马青衫湿。或说,这首便是当代的琵琶行,未免过誉,何况这位青年手无琵琶,只有一包劣质香烟而已。时代并无不同,只是没了风雅。我强行忍住讽刺和辛酸。表面不动声色,内里风暴狂卷。你看太平街市,何曾是台风降临的战场?
  我们剩下的只能是爱。拉金这么寡情也曾如此言说。我多少有点多愁善感,更无理由自灭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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