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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进退之能量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20-05-16  

木朵:进退之能量




草色遥看近却无
  ——韩愈

百花潭水即沧浪
  ——杜甫

始知出处心
  ——孟郊

神之报汝亦已丰
  ——苏轼

明朝不许沿溪赏
  ——龚自珍




南溪始泛三首·其一
韩愈

‍榜舟南山下,上上不得返。
幽事随去多,孰能量近远。
阴沉过连树,昂藏抵横坂。
石粗肆磨砺,波恶厌牵挽。
或倚偏岸渔,竟就平川饭。
点点暮雨飘,梢梢新月偃。
余年懔无几,休日怆已晚。
自是病使然,非由取高蹇。



  进退之间,怎么平衡、怎么折中、怎么取舍,对于诗人来说,始终是一个古老的秘密,永恒的主旋律,不断地前进,不断地奔赴,带来的反思就是,有没有后撤一步的可能性,退而求其次的备选方案?人生到底是在前进之路上展开,还是在迟疑的后退之中显现出灵魂的豪迈,一切都未可知。有一个返回的可能性存在着,这是最好的安慰,也是忧心忡忡之时,最好的心灵鸡汤,前路的千难万险,都是以退后一步海阔天空为心理支撑的,或者说,进路上的艰难险阻酝酿成归途中的诗情画意,是诗的素材,是语言可供咀嚼的精华,如此一想,作为一个诗人,就在返程之中,自我形象得以塑造而成。
  他所考虑的不是时光的逝者如斯夫方面的感喟,而是事业进程中可以展现的形态有哪些。他对一条河流的理解,不是顺流而下、随波逐流的随遇而安,而是溯游而上,前进方向有一个既定的目标,但同时对这个目标又有所怀疑,觉得那里并不是最重要的目标,退一步海阔天空之际,一个靠后的位置上涌现思虑的渊源,这里就有可能是最佳的夙愿所系。进路是肉体的奔波、劬劳,是事业与仕途的必由之路,身不由己,但问题是,另一个声音,诗坛的拨弄声,在召唤他,总在身后,会有一个干脆的声音,那就是修辞的赤诚以待。
  他想要的进路,并不是脚下这条路,并不是小舟要抵达的那个河岸,感觉到进犹未进之时,宏愿未尝实现,仿佛有两条退路,早已准备好,一条是有朝一日朝廷的重新召唤,一条是诗学之路,永恒的回头看,就在此盘桓。进取之心,何等着急,欲速则不达,每一次跃进都碰一鼻子灰,打回原地/原形,而分派来的下一个黎明的前程并非自己的愿望,这条进路,是那么的不情愿,但又不得已,所以进路也有两条,一条是别人规划的,就像谪仙要走的路,一条是内心向往的庙堂之路,昌盛黎民之路。两条进路形成的落差,最终要靠退路的理解能力来平抑。
  简言之,他的退路,从来不是打退堂鼓,或者推演至归隐山林的逍遥派,他总是以退为进,对进程的理解,是以主动的退让,而不是退缩、退步为思考基础的,他是积极地认识前程的重要性,承担必要的责任,每一次进程中的磨难都不会让他萌生颓废之意和畏难情绪,他的退让是一种精神上的抚慰,是一种策略性的安排。他需要在进退之间找到一种平衡,每一次进取所受到的挫折,都不会让他丧失对进路的忠诚,他的退让,实际上是给予自我一个更宽阔的空间,来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退回到语言之中,退回到自我的一种重新认识之中。
  进路愈深,离政治中心愈远,唯有内心深处,秉持一颗初心,牢记使命,将每一次前进都理解为是一种起源的抬举,一次新的开始,将远离政治中心的每一次远行,不理解为政治意义上的绝境,而是理解为新使命新征程,所到之处,即便瘴气弥漫也不是绝路一条,内心调和,进退结合,相得益彰,在别人看来,是一种贬黜、发配、流离,是不识时务,被连降三级,打回重塑,但从肉体上的这种伶仃、颠沛流离的感觉出发,仍可理解为是一种掘进/进步的展开。在他人看来,愈行愈远,偏离中心,但诗人并未由此蜕变为江湖儿女,濯缨濯足两边权衡,而是始终葆有政治眼光,庙堂之志,且行且珍惜。诗,作为永久稳妥的退路是可托付可信任的,一把辛酸泪也好,一把老骨头也罢,均可交付于身后那璀璨的似是而非的退路。
  然而,垂暮之年的进路何在?退路又何在?古人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仍然没有妥协,仍然要往前进,但这已是意志之路,精神之路,绝不妥协,继续迈进,至于进到何等程度,仍未可知,但进取姿态,不可放弃,即便游山玩水之时也不是颓唐的归隐心态,仍然有庙堂之志,仍然在探寻抱负的进化之路。于是,一条即将踏入的河与以往的仕途,大不相同,意味着退隐江湖、重新做人的可能性,但是,在流动的河水之中,人无暇顾影自怜,仍然以一个身在其位的当事人/当局者的心态蔚然立足于山水之中,并无功夫达成山水诗的随手拈来,根本上仍然是隐忍于再一次的始源,仍然是誓愿的重新出发。
  于是,进入山水之中,名为进,实为退,因为他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山水如画之中,他把这样一次介入当成仕途上的休整,一种满负荷工作的间歇状态,也是对传说中他人隐退之路的一次实地考察,双方适应性的互相了解,这样一条归路,算不算放得下完整的心灵?垂垂老矣,此刻进入的终点站,实际上既有无奈也有疑惑,并没有完全地释然。人生的归宿也好,巅峰对决也罢,这条山水之路仍不是唯一的选择。
  所以,那样一次出游,好像是别人推着他往前,往前行,并不是他非常乐意去寄情于山水,打心底里不信赖山水的启迪。不过,既然已经栖息于此,购置了房产打算在此开展生活,在如此风光旖旎的山林之中,确实很容易萌生出一种归隐的心态,向先贤陶渊明靠拢,但是,这种暧昧内心多少有点不情愿溢于言表,这次象征性出游迟早要发生,要被转述成反思的余波,他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走一步看一步。事实上,当他一登上小船,溯游而上的时候,他就有一点将信将疑/不情愿了,就端着赶紧回去的心思,越是往前走,他的心越是往后退。
  小舟确实是一条醒目的分界线,浮动的界限,人与小舟合为一体,或者说人被动地被小舟带离此岸,或者说在不断的移动中等到下一个点位,在这种移动或者晃动之中,这个个人的世界不断地二元化:半个世界,是在小舟背后,随着流水激荡不休,从水波流逝的方向发出汩汩响声,另一半的世界,是小舟即将要引领的,浮现在游客心目中的那个山林的世界、景观的世界,可以预想的一个世界。诗人就在小舟之上,要平衡这两个皆不完整的世界的类似于翻江倒海的那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各执一词的矛盾关系,他要称量逝去的世界和即将得到的世界二者的比例关系,事实上,他更愿意滞留在逝去的世界里,不愿意被即将在前行之中浮现的那些事物所款待,所吸引,他并不信在小舟前进过程中即将扑面而来的那些事物。
  南山下,向阳坡,阳光明媚,水波清澈,一切都尽收眼底,是未知的却可见的潋滟世界,然而,诗人更确信的是,那个幽暗的世界,在背阴的地方,在流逝不止的方向里,有许多隐秘的世界未了的情缘,它们虽然是所经历的一些光阴,但是,仍然充满了不可知色彩,令人放心不下,令人赞叹/钻探不止,总是惦记着,想再次踏入那暗潮涌动的岸边。确实,身在南山,心在幽事之中,他尝试着用光明世界里的尺度,来测量隐晦世界里的那些事件,那些情感的深浅,那些不同年份叠放的秩序,于是厚彼薄此地浅尝辄止于南溪,他放不开的形象滋养出隐逸诗的吉光片羽,的确,他施放的小舟略带调侃地搅浑了山水与诗的手足之情。
  或许,他对溯游而上这样一种天真烂漫的行动,从一开始,就是持否定态度的,这种向上之旅,刚一开始就被认定为“不得返”,不得其心,不得真味,也就是说,诗自一开始就陷入了一种情不自禁之中,一种否定的辨认之中,他对小舟的领航者角色持怀疑态度,对即将离开此岸,越来越远,抵达某个可预知的彼岸世界的这样一种做法,他是持消极态度的。他不认定这样一次远足,会产生一个令他不由得舍筏登岸的效果,他不会脱离小舟抵达切实的彼岸,他心里回荡的一个强烈的想法就是返回。对这种返回的可能性,是不断地在评估,每离开一步,每前进一步,他都受到了返回的更强烈召唤。返回,有双重意思:其一,一个在官宦之途颠沛一生的人,有必要返回自然,返回山林;其二,他意识到自身不兼容于这种山水,他觉得,进入这种山水的氛围,是一种不合心意的生存模式,他想返回的还是那个幽事沉浮的世界,他想返回人间,或者是返回人间事务,返回政治事务之中,所以,在这种往返不定的纠葛之中,他对泛舟的行为,或者说,一连串好意相劝,是半推半就的一个姿态。
  这种不得返的心境,没有跟溪流一去不复返的东逝情势相结合,当事人没有产生一种凭水远眺之际逝者如斯夫的感慨。尽管说他所经历的事实,或者说人间事务良多,但这些幽事离他而去,并不适合东逝水的形象,他担心的是一种无功而返的状况,他始终要将自己接下来的顾虑和离他而去的那些幽事尺度相连接,那么,这里萌发一种世事沧桑或者是年迈无力的感慨,是因地制宜的。幽事之尺度是明摆着的,只要再次进取,就不难发现那严苛的尺度,只不过归隐山林,在众人的怂恿之下,他心存侥幸,想在山水之间,另觅一个尺度,他希望通过这样一个外在的尺度来重估幽事沉浮的质量,他要对曾经历的人间事务进行重估。但通过他的实地测量,他的侥幸心慢慢地得以纠正,使他不再认为,在山水之间,有一种明澈的尺度,得以测量出人间事务的深浅。正是因为对这种尺度的明了,或者说对山水尺度的不信任,他乡愁频发,想尽快回到幽事世界去。幽事世界,才是乡愁所在,官宦之途,才是精神故乡,才是可以任意叠放的山水世界。
  孰能?——这就是对尺度的追问,诗的开头两步,他已经明确了尺度之所在,现在半推半就泛舟而行,实际上是对文学史上熟能生巧的隐逸作风的一次流水操作,一次仿写,也就是说,他想把这样一个流程演示给旁人看,就像在山水之中,找一个反例,找一个过得去的搪塞的理由,将他人的期许挡回去,为自己重返人间事务,重获幽事尺度,做一次充足的铺垫,接下来他所要演示的涉水流程,其实预设了一种不信。他不是以一个心融于此的主人翁面貌示人,而是带着一种暂居于此的外人的心境,客观审视此时此地的山水情缘。如此,进之,疑窦丛生,不觉得合乎天性,退之,已不可能,庙堂辽远,渐成身后建设,进退两难之际,人生况味如今体察至深,到头来,无非是心存魏阙,所谓“报国心皎洁”而已。
  这里不是对人之潜能的再探究,而是对人的不能性、就此作罢的必然性了然于心。眼下上苍送与一条河,也只好品尝一下这一番流水席,做一个逝者如斯夫的个中过客而已,当然作为局中人,心存高远之外,也不得不与语言的规程紧紧相握。如今人在舟上,舟在水上,山水之诗,已然触发,也只有逸而不隐,歌以咏志。山水是永恒的,而人的思虑是有时命的,人过无痕,一个个体唯有通过山水的滋养,介入山水之中,走过那么一趟,人的思虑才混合在永恒的山水之中,从此山水之中有我,足矣。
  诗人半推半就的,不只是对山水的涉足,还包括对山水诗的一次亲近,也就是说他必须遵守山水诗的规程来演练一次关于山水诗的认知。在山水和山水诗双重的诱惑下,他确实指认出了进与退的一种两难状况,当然,以退为进的策略很容易让这两方面的召唤得到一个满意的回应,他并不犯怵于山水诗的写作,人已经在山水诗的规约之中,索性就在召唤中描摹一个真实的自我形象,很明显,这首诗不打算对山水状况予以讴歌。甚至可以说他对山水诗认识有多深,他对山水的感情就有多深。读者要面对这样一首诗不断发问:在构成山水诗的基本要素或者文法结构方面,诗人采撷了哪些元素,元素之间的搭配关系是怎么建立起来的,他赋予这些元素怎样的视觉冲击力……这些情况左右着他对山水诗的认知,读者也能从中来判断他所操持的这首山水诗,跟他曾涉足的山水,两者之间存在怎样的倍增或倍缩效果。
  他没有陷入对幽城往事的追忆之中,也不打算趁此做一次心灵世界的反顾,写一首冥思之诗。他顺从了南山的邀请,愿意接受山水的文学经验,做一个直言实事的记录人,做一回身临其境的游客,所以,在确立好远近进退的尺度之后,他放下架子,全身心地进入了山水世界之中。他必须对所经历的,或即将经历的山水状况,做一次严严实实的描写,这是一个当事人的义务,也是一个诗人对语言工程的添砖加瓦。山水,自他而来,以前都是一种无名状态,对命名的顾虑,从来不是山水的考虑范畴。山和水是浑然一体的,现在人介入其中,要给山水一个额外的命名,山水不会答应,所有的命名都是一种强力,最终会返还给命名者。山水,其实也是一种无时态状态,它们是不可描述的,是一个一,一个整一的局面,现在一个诗人介入其中,要给当前的山水定出一个时代特征,就是一个人搅动了这种未明局面,然后山水显示出时效性。一个特殊个体的关注,使得山水突然可以被记录了,可以被描述、讴歌了,但这仍然属于语言工作者的一种一厢情愿。人和山水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历史的经验,写作的经验,也就是说,人到山水之中去,他不得不服膺于这样的经验,他也要将山水对仗工整地呈现于笔墨之中,假定了一个懂得山水经验的读者,将来会在这种诗的结构层面来审视,这样一次人与山水的接洽,是否过关,一个人进入并不出名的山水地界,他要将山水姿态模拟出来,兑换为语言和情感。这项工作其实不能急就章,需要一个爱的汇率进行折算,但如果是一种半推半就,磨洋工,那么人和山水之间的这种关系实际上是客客气气的,没有一种血泪溶于水的情感,山水还在老地方,人进去了一次,然后又从山水中抽离出来,几乎没有在山水深处留下一点痕迹。山水仍然属于无名状态,不会因为这样一个人勉强为之,就突然获得一个证明。山水还是非常理智的,拒绝了这种人的强力,或者说人的这种强力的介入,最终会还原为一种常态,就是说再强劲的气力最终也会消退,返回平常,那么人和山水之间就没有一次所谓的文明的碰撞,更别提山水因人而得名,人因山水而永恒。
  瞧,山水第一次敞开怀抱,就是从无名状态中隐退,将自身的清白交付诗人,那么诗人凭什么从浑然的山水之中,采撷他心目中的山水形象,就在初次遭遇或者接洽的进度中诗人如何挑选他觉得得体的、对称的山水元素?说这是第一次亲密接触,倒谈不上,但是人与山水之间,要快速建立起一种彼此的心灵援助,其实非常困难,很容易流于形式或走过场,因为他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山水来不及认识这样一个人。那山那水,他的确是在文学经验上,使之山水化了,他会很习惯地表现为某几个元素的组合,所以在这里如果我们要从更新山水诗的这样一个愿景来衡量,那么,诗人很难达成此愿,他的抱负并不是要写一首出类拔萃的山水诗,仅仅是作为一个游客,略加思索地将所见所闻规划一下,然后就变成了诗句。读者可以从诗人所勾勒的山水空间来想象诗人的视线是怎么在他所抵达了的心灵空间进行交织的。
  诗人的视线也不存心在溪石之上停留太久,而是一扫而过,一块圆润的石头,没有成为诗的主题,只是诗句行进过程中的一块垫脚石,明示一下磨砺的魔力所在。他来不及对一块石头的身世进行揭晓,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和一块石头建立起一个对话的模型。他的目光从石头所激发的一个瞬间扫过,然后就把那块石头原物奉还给了山水。这就是他的态度,置身于山水之间,不轻易动凡心,将自己的烦心事托付给山水中的某一具象,他不是奔着友谊而来。他所能采撷的就是外界事物中的为人的基石,为这块石头这朵浪花找到与其心境相类似的一个动作、一个表征,石头的他性,波浪的悟性,来不及采撷,自我性却由里而外无私地奉送。行进中,总需要一块垫脚石,以便看到山水之中其他的存在者,比如有打鱼的人,有风餐露宿的人,有一些无名的他者同样存在于同一时空。只要你愿意去看,就能够看到同一时空中的其他生命,但是其他生灵的个别状态的造访,并不是此行的目的。说得自私一点,外在事物无非是用来烘托一个初涉山水的新人,只是一个临时的注脚。或许,在第二次踏入同一片山水之际,他会从诗学的角度另辟蹊径,以便更为亲密地和这些一闪而过的事物重新手挽手、心连心。但第一次擦肩而过,也就算了,还没到那个份上。
  外界事物本来处于一种消弥时间感的状态之中,活出了本真,永恒的无拘无束,人的到来,不得已临时配合他标示出生命的进度。比如一阵小雨,突然带来了暮色沉沉的时间刻度,月上梢头,也不免让人称心而归。搞不清是在行进中的游客看到了雨之暮和月之新,还是创作中的诗人望出窗外,瞥见了骤雨乍歇之后的月上梢头,多亏了这阵雨、这轮月,使得行进中的人和创作中的人共同拥有了一支相对稳重的谢幕曲。的确,天色已晚,这一象征,这一刻度,已经促使诗走向体制的黄昏,也就是说,诗不可避免地,要迎来一个尾声,新月艳艳,是再好不过的一个装饰,一个告白。到此为止吧,对于行进中的游客来说,月亮走我也走,确实是一次自然界的告诫。该走了,该回归了,一天的最后时刻来到了,但同时也是一个广而告之的余暇(余年)的诠释。于是,一日之计变成了一生的盘算,当事人不禁感慨,我这一辈子可算是完了,人生走到了尽头。
  在诗的尽头,悄然安放一个人生的尽头,看起来天衣无缝,巧夺天工,但怎么看,都有一种誓不罢休的念头。这就是理想的尽头吗?嗯,自己对于这样一个归隐山林的影视形象满意吗?不,不,不。此次出游并不是一个结交山水的新打算、新安排,只能算是第一次打交道的,类似于拜访东道主的一个礼仪,真正的原因还是身体上的孱弱,病根未除罢,我生病了,回到这里,寄情于山水,只是一个调养的方式,看上去就像是人生的一个间歇状态,而不是一个终结形象。我的生命对这一方山水的初步结缘,算不上拉开了归隐的序幕,这也不是一组山水诗的开场白的操练,我可不想在诗的末尾,滴落几点隐士甘心或不甘的浊泪。于此之中,而不是到此为止,我对于归隐之士的做法、价值取向,没有贬斥的意味,只不过这不是我能放下心的一块精神高地。初涉南溪,确实是做做样子,并未放归心灵,我那滚烫的心,仍然在身体康健之际应在的位置上跳荡。我对健康的自我形象想象得有多好,我的前进之路就有多么美妙。
  的确,从经验上看,这首诗很容易借鉴隐逸诗的作风,也可能因为亲近了山水,调动了周遭事物,而让一首述怀诗变得像是高迈的隐逸诗的摹本,让人乍眼看去,似乎是一次宣告:我要回来了。其实不然,我的心不在这里,这一点是非常明确的,也必须明确。南溪流淌不休,不也像一个出行的人吗?只不过,从外观上看,它没有舟楫可用,只是白白地流淌,清白无辜地不断远足,无休止地出行。我的确喜欢这个行进中的、看不到终点的姿态。我不希望在人生的尽头是一副隐士的打扮,我的诗似是而非地靠近过高隐之士的明窗。他自有他的一条永恒出路,我将在此地继续开展非关终结的生命感叹。我不会融入南溪任真的生命意识之中,我和它是两根平行线,它走它的,我走我的。南溪不是一个偶然事件,但也称不上一个必然事件,置身于此,仍然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哪里有就此收手的颓废的念头啊!确实,进入南溪的地界,是有一种内在传统的邀请,不得不遵照执行,礼尚往来,但退出南溪,无论是地理意义上的,还是精神意义上的,真的不算是一件难事。如果你和我一样,心中秉持永恒的进退法则、进退能量,就不会使自己成为进与退两难中的一个犹豫不决者,也可说,我不曾有进也未尝有退,我就在这里,生命之歌永恒响起。与其说南溪是我进退之间的一个见证,不如说我是南溪永恒的东逝不止的、行进不倦的见证人。

2020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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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表于: 2020-05-18  
载驰之花,女子善怀。哪里就有这样那样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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