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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艾德温·摩根:诗十一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20-05-13  

艾德温·摩根:诗十一首

范静哗



一根烟
 
我的火呀,没有你就没有烟。
你走后,你的烟卷
还继续在我的烟灰缸里幽光灼灼、
飘起一长条袅袅的灰色,那般宁静。
我暗笑,心想有谁会相信
它是充满爱意的信号。一根香烟
静卧在不抽烟人的烟缸里。
当最后一圈螺线
颤悠悠地升起,一股穿堂风
吹得它向我的脸蜿蜒。
是味觉还是嗅觉带来那味道?
于是你二度来临,那烟草味的双唇令我醺然。
将灯关掉。
且让烟躺在黑暗中。
我将呼吸你最后的吻,
直到黄铜的花朵之间
烟灰的低叹再无声息,此时早已过了午夜。
         
选自《第二次生命》(1968年)



草莓
 
再也不会有草莓
像我们在那个
闷热的下午面对面
坐在那敞开的
落地窗前的台阶上
所吃的那些了
你的双膝插在我的之间
蓝色盘子在我们大腿上
酷热的阳光下
草莓晶晶亮
我们用它们蘸着糖
彼此对视
从容地享用这盛宴
等另一个吃完
两只空盘子
一并放在石头上
两把叉子交叉着
我弯身向你
空气中的那份甜味
在我的怀中
孩子似的无拘无束
自你口中释放
草莓的味道
在我的记忆中
又一次回味
让我爱你吧

让阳光击打
我们的忘性
一个钟头全都
是强烈的热度
而夏日的闪电
照着远方的群山
让雷雨冲洗盘子吧
    
选自《第二次生命》(1968年)


   
粒子诗篇

1
那古老古老古老的粒子
微笑着说:“明确告诉你我并不漂亮,
但我拥有魅力。
正因如此我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他敞开胸膛,展示一颗夸克。
它隐隐发光。他笑得像只河蚌。
“说真的,它像心脏,但是我有四颗。
它们循着轨道,要问为什么?

这只是一个好样的问题,只能说是为了
增加魅力。我知道我看似一个邋遢女人
——总是钓凯子——但是说实话,
你可千万别以为我很容易

就注定失败而可以忽略不计
或占据中心位置而不可忽视!
大教堂——啊,古代遗址与残渣,
指节骨、五寸的长牙,标志

与奇观,巨翼海雀、指节环,
摇椅上传来砰然的声响,一片片水域
等待被击破,细胞等待尖叫,
小仓兰的幽香,一本时辰祈祷书,

而时辰本身犹如不同的日子
彼此相爱,甚至亿分之一秒
也因为那魅力而提升了威力,
等着我激起他们,然后衰微”。


2
年轻粒子围绕着曲线一路尖啸,
急刹车、碎了。
他瞌睡的嘴巴在满洲里下垂
听到了他最后的喊叫。一头驴耳朵骤然一抽。
尘土、尘土,电线高歌。


3
三颗粒子生活在神秘的结合中。
它们构成餐刀、叉子以及调羹,
也构成大地、海洋与天空。
它们构成动物、植物和矿物,
也构成信念、希望与仁慈。
它们构成停止、小心、行动,
也构成阴户、阳物、屁股骨。
它们构成蛋黄、蛋白和蛋壳,
也构成鱼钩、鱼线和坠子。
它们构成英镑、先令和便士,
也构成逆子、恶妇与孝女。
它们构成火眼金睛金刚身,
也构成棋具、棋局与棋赛。

一颗游荡的粒子劫持了一只夸克,
剩下的两只构成昼与夜、
左与右、对与错、
黑与白、开与关,
但是事物再也不似从前,
二总是渴望着三。
它们总追随着你,抑或我。

译按:“逆子、恶妇与孝女”原文是《李尔王》中三个女儿的名字:高纳利尔、利根与考迪利娅;“火眼金睛金刚身”原文是《圣经·旧约·但以理书》中经过巴比伦烈火炉而毫发无损的三个年轻人的名字:沙得拉、米煞、亚伯尼歌。


4
半是粒子、半是观念,她
挣扎着穿过某种东西的颤动。
一只麦穗鸟,抑或如鸟的麦穗?
她怎能知晓有田野
横亘于尖锐的震颤之外、阳光纤维之外?
如若不是力量与巨浪,田野又是什么?
面对碧绿的脉络、血红的脉络,
她已经色盲,不,她彻底盲了。
但是当风的小径在阳光下随性延伸,
当生长着的万物之巢被风吹乱了边缘,
难道她真的在场?


5
有一颗粒子自作主张
消除了痕迹,于是死亡。


6
它们的陵墓
是沉默冰封的高射炮。
那些断裂的轨迹,
摄像档案,以往
狗咬狗的庭审纪录,
并无恶意的斗嘴。
那指示近于纯粹,
标示出那溪流的曲径,
改道、又被探获。
粒子轨迹跟踪器
呈扇状愤怒地展开,
比欧甘古字或者楔形文字更美,
它展开自身、自身、自身——
无论我们是谁
我们在此、在此,
死在十字路口,
或者开小差逃跑,
或者跑得太快
而将能量提前烧尽。
暗淡的路径难以描绘,
但是震动着镜头,终于
绘出更明晰的
理论的嵌花图。上呀,
命令士兵们开炮。
     
选自《星门》(1979年)


    
行星波

这组诗是受切尔腾纳姆国际爵士音乐节之邀而作,由托米 ٠ 史密斯配乐,1997年4月4日首演于切尔腾纳姆市政厅。——原注
这里的翻译省略了最后两首《麦哲伦》和《哥白尼》。——译按


太初(公元前200亿年)

不要问我也不要给我讲。我当时在场。
那是一声爆炸而且很大。我并不知道
那之前发生了什么,我随着它一起出来。
如果你要我的履历证件,想想那一切。
想想那一切、我、还有它,趁我回想之时
你加以想象,趁我在太空时间的吊床中摇晃,
啃着一两只月亮,遥望着你。
我是谁?你并不知道。这无关紧要。
我是见证人。但并不站在证人席。
我喜欢物质,我也喜欢反物质。
听我讲,听我娓娓诉说。

啊,那是怎样的一天(如果能称为白天)!
就好似一只拳头紧攥一团的粒子
紧着塞得很密,热得难以
握在手中,接着手指突然松开
那燃烧的煤块那发光的机体
迸发爆裂,万物的种子离散横飞,
射向现在的太空四方,射进
时间的脉冲,四射,我的主人啊,
四射,我的朋友,于是,像疾驶的鱼群,
像狮子的吼叫,像松绑的猎狗,
像风中的蒲公英,像潘多拉的盒子,
像被摇动的丰饶羊角,像一次射精——

我对其中的那种美惊叹不已,
那些缓缓冷却的玫瑰色气体之云,
一浪复一浪的氢气与氦气,
呈现为火的螺旋、火环以及火结,
尘埃的轮廓呈现出高塔、积云、龙卷风;
然后有了星星、以及星光的蓝色光焰
将尘埃颗粒染成天青石的蓝绿——

我大笑,像球一样滚动,像龙一样飞腾,
左躲右闪避让着叱咤而过的陨星
任凭它们成群结队横冲直撞地鱼贯而行
飞向各个世界,飞进九颗星中最好的夹道
盘旋于这颗太阳的基里夫坑。
宇宙才刚刚形成。
我上路了,亲爱的。我的故事还有得讲!



初生的地球(公元前30亿年)

行星、行星复行星——它们似已安居
在它们的轨道,围绕着它们金黄的主,
它们的父,只不过它并非它们的父亲,
它们全都同时出生,在那产生百万度
泡沫和喷气及粪便的宏伟巨波浪中:
谁能预想得到那舞蹈一般的分门立户,
九颗球体,各自都有月亮和彩环,稀奇难得——
你可知道它有多么稀罕,亲爱的听友,
亲爱的朋友,你可知道你是多么稀有?
难道你不想感恩?你真的遭难太多?
我将给你苦难,但是首先要感恩戴德。

想一想早期地球狂野粗糙的世界:
凄惨不宁、嘎吱嘎吱、哼哼唧唧、嗖嗖
有声、忽上忽下地穿过太空垃圾和火舌,
一千次干燥的溅落扎出一千个陨坑,
全都涂上一层花岗岩的熔液。想一想地狱,
一座火与烟的矿物地狱。你就在那里。
这一切为了什么?我们这颗行星还不够幸运?
你能吞下一品脱火山岩吗?能与大峡谷
调情做爱吗?能够裹紧雷霆的床单
让它呆在摇篮吗?到底行还不行,我的同胞。
你必须耐心,听这故事要有耐心。

我来到了一座山脉的顶峰,
从前它先被挤得隆起,后来又冷却。
那儿的云景比地震更加目不暇接。
你可以在岩石上行走并感觉雨气。
你浑身发抖但是那怡人的气味令你微笑。
后来我在一顷洪恢的海洋所投下的阴影中
站定,我的衣领上翻抵挡着狂风,
但是听啊,我听到的不止是风声,
终于有了生命的声息自海洋中升起,
慢腾腾、滑溜溜、湿乎乎、急匆匆、如此
微小,我不得不四肢着地、眯着双眼细瞧。
半透明的一行一抽一搐地蔓生!
海藻的浮渣!一片绿色在扩散!一种呼吸!
没有人会阻止它们,火山也不能阻断它们!
它们会走多远?它们有什么不会去尝试?
我猛击天空,我的朋友,我给天空一顿猛击。



恐龙末日(公元前6500万年)

如果你要看看生命,这种东西有点差不离。
我给自己搭了一座树屋,从那里我看到
遥远的低矮的热带灌木林,树木不多
主要是丛林,茂密繁盛,济济攒动的尽是
蕨类、棕榈、爬草、芦苇以及最早的花朵。
某处有一条半隐半现的巨型蛇类在滑行,
沼泽冒着热气,一只漂浮观望的鳄鱼
在阳光下时隐时现。但是这一切,我得告诉你,
只不过构成一种背景,映衬着生命的主宰,
恐龙。谁能站起来与它们对抗?
它们闷锤似的步履重击大地,懒散地在湖中消闲,
它们如剃刀划破闷热的空气。
            听啊,
如果你愿意听,听听那复叶和树枝也听听
关节和软骨发出阵阵嘎吱喀嚓。这不是游戏。
我目睹暴龙以后腿站立,居高临下,
把正在觅草的梁龙撕成碎片,就像这样,
嘶的一声、扭了一会儿、摇了一下、吃了一餐——
肉食的猛禽猛兽像兔子一样飞速四散。

这并没有维持多久。不能吗?我不知道。
它们是否太巨大、太凶暴、但也因为恐怖具有的
一切奇迹而令人惊奇。没有其他计划可选?
我亲眼目睹小行星撞击的那天:
规模庞大的恐慌和毁灭、规模庞大的烟雾和灰烬
犹如一股黑色波浪绽开,席卷大地和海洋,
汹涌翻腾、浓密稠浊、窒息憋闷,直到阳光
再不能穿透那棺材罩似的烟幕,植物不再生长、
没有蜥蜴能找到食物,无论它们多么恐怖,
没有披挂盔甲的巨型活物以雷鸣似的吼声
震动森林地面,没有了破晓时的咆哮,
只有呜咽呻吟,只有垂死的低声凄鸣
发自那些惶惑的旧日君王如砖渣燥裂的喉咙,
到最后只剩下 脑壳和肋骨以及孵化不了的蛋
荒弃在泽地和沙漠
留给后继者——
我的朋友,那就是你和我
从一棵不同的树上叉开:
我们应该做什么,或成为什么?


    
在洞穴(公元前3万年)

很黑的洞穴里我发现了人类,
但是他使洞穴变亮,以自己的方式。
那洞窟本身像一座巨大的礼堂
隐藏于隧道的迷宫。孩子们
在石壁上点着灯。妇女们给炉膛扇风。
突然间随着火把高矮错落的火光
狩猎归来的男人结队而入,扔下
一摊摊奇形怪状的兽肉,在火堆边
扒掉自己身上的兽皮,于是半身赤裸,
汗珠晶晶闪亮,这些敦实且聪明的汉子,
呕哑嘲哳的絮叨使洞穴充满生气。
你以为是一两声咕咕哝哝?不尽如此。
那肯定还算不上是音乐?你从未听过
这种音乐,我敢肯定,木头噼噼啪啪
烤肉咝咝有声,同时有人吹响兽角打起鼓
阵阵回音在蜂巢一样的走廊中萦绕。
再也听不到恐龙的咆哮。

我也加入了他们的盛宴。他们有个歌手,
一个吟诵故事的人。可以说象我一样。
我将很远的未来世界告诉他们。他立刻插话。
“我想我无法相信。你是萨满法师吗?
若是如此,你怎么没有鹿皮外套?再喝一盅吧。
你是江湖混混,我才是谕知真理的术人。
喝干这盅吧,我们称之为啤酒,很烈且口感很好。
你今天真该同我们一道出猎,
并不是每天都能捕获到一只猛犸,
它够我们吃上一个礼拜,还有毛皮、长牙——
一点都不会浪费。带上长矛和弓箭,
这是必备工具,还要有一大群小伙子,
大大一群小子。再喝一些些啤酒,再来。
有没有见过猛犸?猛犸真真他妈的笨。
它们一旦倒下就站也站不起来。真他妈妈的。
你知不知道,你知道不知,你这萨满人,
就算猛犸都死光我们还会在这儿很久。”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抓住一炬大火把
沿着墙猛跑,身后散下一大串火星,
岩壁上的猛犸四脚狂踢并被再次放倒。

给这段影片配乐的是一声悠远的号角。



大洪水(公元前1万年)

豪雨、豪雨、还是豪雨,仍然有豪雨,
豪雨和雷电,豪雨和烟雾,豪雨倾盆了一个月,
直到地球在某处粗吼般震荡并且涌出
海啸潮汐漫衍了中海,
海啸潮汐漫衍了中东,
海啸潮汐和着豪雨和着海啸潮汐
咆哮汹涌吞噬了大道与河流和矮树丛。
我掠过升涨的水平线:
三角洲不见了!酋领的屋子没了!
最终连石头山也被淹没!

看一家家人被卷入大海我唏嘘哽噎。
强壮的马漂着游着但最终还是沉入水底。
财宝细软、玩具、驱邪符全都
从可怜的东倒西塌的村舍墙壁上卷走。
紧攥着武器的手连同武器一道消失。
这该如何是好?啊,千万不可小瞧
那些无鳃生物,气喘吁吁地卑微地求生!
看他们夜以继日地在高原上敲敲打打!
沥青烧出浓烟!领工指天誓日!一艘船,
巨大的船,多帆的船,航海的船,
捻了缝、压了板条、升起了帆、装好了桨橹,
整条船挤挤插插,人、动物、食品,
满载神圣的希望,在树梢颠簸飘荡,
在欢呼与歌声中驶向未知之土,
穿过破布烂衫和人畜残骸、穿过鹳鸟的冷巢。

大水真的开始消退。鲸鱼背似的山峦
在淤泥的短暂闪烁中撑破水面,
轻轻托起方舟将它搁浅。舱盖开口透气。
头伸出来呼吸。有只鸟欢快地啁啾。
然后彩虹出现。我放声大笑,过去太过分了。
但是当他们抖抖索索地拿出包裹、
一篮篮的器具、牵出羊、抱出小孩,
他们一拥而出犹如潮水涌过巨石和青苔,
我相信这股浪潮总好过从前那股
几乎将他们全部埋葬的潮流。

          水
我们从其中来,我们将复归于水。
但要让有蹼的脚离开我们一臂之距!建设!
那是我晓示他们的真言:重建,但要建设!


    
大金字塔(公元前2500年)

一座建筑,由两百万块巨石垒成
驳船和橇辊从尼罗河远方运来的岩石
被拖上坡道,以青铜的凿子和砂岩片
切割磨砂,于是外表光洁,多么闪亮
如此炫目的陵寝,当这耀眼的石灰石
高耸戳入蓝天,显示了怎样的数学技巧!
蓝蓝的苍穹在上,苍黄的沙漠在下,
漆黑的夜空在上,银色的石头在下,
满天星辰犹如沙砾,而金字塔也算一颗——
啊,我的朋友,也许你已经看见,我必须坦白
这金字塔已经对我透底,而你不必理会
人们有关自大狂之类的陈规想象
以为木乃伊是为了等待灵魂的永恒。
如果哪个达官大员克扣伙食啤酒,
建筑师、测量员、承包商、洗衣工
还有厨师、以及成群结队的强健劳动力
全都会甩手不干,他们并非奴隶。
这只是他们首次的集体工程,以此说出:
我们在此,我们完成了这项几何工程
这不是自然,你将来到月亮上就会看出!

那开幕礼多么隆重,还有那欢宴与假日——
我加入人群,可爱的人民啊,我怎能不参与其盛?
太阳洒下其古老的祝福,金黄、炽热、君临万物。
游行的队伍群情高涨,堪与太阳相比:
放眼所见,除了天青石,便是黄金,
接着是一种闪光、一种拘谨的蠕动、一种肃穆,
法老和他的妻妾乘坐金色轿椅来临,
他的保镖犹如青铜雕像似的缓步左右,
也有真正的沙漠行者,带着猎鹰,
他们自己也像猎鹰一样冷峻,还有书吏与歌手、
黑皮舞女以黑色金粉油遍全身——真是狂放——
接着是工人抬出那条威力无比的长蛇
它从尼罗河破浪而来,窜向那四张巨大的脸,
然后蜷曲起来等待着献祭时刻的来临。

于是音乐的声浪轰然而起,不和谐的美妙,
号角声、欢呼声、乐师的脚步声犹如
暴风雨压过了我那讲故事人的言辞。


    
伏尔加河上(公元922年)

我能感到某种变化,空气中的寒意开始刺骨,
我来到了俄罗斯,沿着伏尔加河慢跑,
颇为凛冽,呼吸像蒸汽,全身的血液在动,
随便去哪里做什么事,你知道那是怎样的感受。
但我还没有像我所想象的那样做好准备。
我来到一个北欧海盗的营地,他们正要去南方
到黑海做交易,都是些块头硕大的人,头发金黄,
刺着纹身,他们将船只停泊在伏尔加河上。
他们的头领死了,我得以亲见他的火葬仪式。
这实在是耳目一新的事件,亲爱的人们,
我必须描述,而你们也必须听我讲——

一条船被拽到岸上,柴薪已经堆起,
他们用黄金布料缠裹死尸,安放在甲板上
一顶帐篷中。有谁,有谁将陪他而死?
一个女孩自告奋勇——没错,她挺身而出——
边走边唱,没有一丝哀伤,她站在那里,
不时还笑出声,实际上,她还和朋友聊天。
对于那只被砍成两段、扔进船里的狗,
她有何感想?没有。那只是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那些马儿?首领身边当然需要一些牲口,
否则怎么踏上那黑暗的旅程?她,她,
她的时辰到了,她走进六顶帐篷,一顶
又一顶,一一和那些男人同睡。每一位
都非常温柔地进入她的身体,对她说:
“告诉你的主人,我这样做只是因为爱你”。
烈酒端给她,一杯又一杯。她步履蹒跚,
歌不成曲,被抬到船上、放平、按住,
一个面目狰狞的老妇用短刀猛刺,两个壮汉
勒紧了绞索,所以无人能说到底谁是刽子手。
而木棍猛敲着盾牌,以便将女孩的凄叫淹没。

性与死、酒与火——这第四项就要进行。
火把点着了船,火舌乱窜蔓延,噼里啪啦,
桦树木、帐篷帆布、肉身、黄金布料,
全都在火光中溶化,而熊熊火焰越来越高
因为一场暴风正从西方吹来,于是浓烟
一浪高过一浪,越过伏尔加河飞向远方。

啊,朋友,你是否想知道你应该有何感觉?
我无法说,但你必须自己感觉。我的故事全都属实。


     
蒙古人(公元1200-1300年)

教皇给大汗递送一封信函,宣称
“我们不能理解。你为何不归顺?
我们乃受命于上天的直接旨意。”
大汗也给教皇回信一封,同样说
“我们不能理解。你为何不归顺?
我们乃受命于上天的直接旨意。”
我必须承认,当我发现这两封信,
我脑子做了几个侧身翻。我在想,
蒙古人可真放肆,庄重的阿拉伯人决不会
搞这出黑色喜剧,这世界无奇不有。
转念一想,他们有何不妥?上天
赋予他们的大地从立陶宛到高丽,
他们的征马犹如轻风扫过骨头的地毯。
他们法律严明、档案完善、他们观测星象,
可谓人类的奇才。但他们究竟何为?

我在亚洲某处(这样说不会出错),
站在草野的波浪间,嚼着羊羔的干肉,
眼睛扫过雷声低沉的低空;这时候
一对蒙古战士走过,停步、重新列队,
他们的萨满巫师发出指令,全都向着
天神腾格里,他正把杳阔的蓝天
弯成弓箭祝福他们。于是乐器好像
凭空出现,一班乐队奏响征战音乐,
但是令人吃惊地突然中断,只剩下
低音铜鼓随着部队的行进而鸣响。
他们这就重振元气,受到了天启?
谁能知道?不过,看那锥形金属帽上面
短发的跳动整齐划一、真漆油过的皮革短衫
闪闪生辉、镇静的狼步永不疲倦!
他们奔向远方是为了占取某座城池的碎石?
我想他们奔向远方是为了扩大已知的世界。
他们跑出我的视野,后面跟着骑马的人,
紧接着是一阵冷风,带来如箭的雨柱。
虽然穿着毛皮夹克,我仍浑身颤抖。然而——
然而,他们就是要将那些强者推下宝座。
他们就像大自然、像龙、像火山。保持清醒!
不要睡去,亲爱的人!你们是否已经准备好面对
游牧人、历史新篇章的缔造人、游星、虚拟之剑?
              
选自《诗选新编》(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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