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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阿兰·巴丢:当代战士人像的政治和诗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2-02-27  

阿兰·巴丢:当代战士人像的政治和诗

伊索尔



  任何时候,在任何历史阶段,我们都应该和自身可能性之外的东西保持某种联系,和那些——作为一种理念——超出人这一动物的自然需求之外的东西保持联系。在至关重要的经验中,例如爱,艺术创造,科学发现,政治斗争中,我们必须超越我们生命的和社会的决定因素。我们必须在我们人性的内部去迎接非人性的因素,它晦涩且暴力,光明而和平,它是人性因素本身的一分子。所以,我的朋友利奥塔这样写,著名的“人的权力”就是“无限性的权力”。人性不能还原为动物性,正因为非人性是人性中具有创造性的那一部分。在非人性的因素中,人,这一造物,表明了人的条件中的一部分:它尚未存在,但有待成形。人性从来没有彻底实现,也绝不是什么自然的东西。人性是对于它自身固有的非人性因素的无限的胜利。去支持,去接受我们自己所固有的对非人性因素的体验,我们,我们所有的人,一切作为动物的人们,有必要运用某种想象性的工具。我们必须为存在于自身之外的这种人性,为这种可怕而丰饶的非人性的因素,发明一种象征性的再现方式。我把这样的再现称为一个英雄人像。称之为“人像”,因为人像的行动总是一个象征性的行动。称之为“英雄”,因为英雄主义完全是人的行动中的无限之举。英雄主义,在具体情况下,清晰地呈现出,在人形动物的自然边界以外,承担着人性的某种东西。
  我很有把握地说,我们所处的历史时刻已经失去了对前进方向的判断。这意味着什么呢?非人性的可怕经验定义了上一个世纪(20世纪)。不惜一切代价,创造一个新世界,创造一种新人,这是20世纪的观念。英雄人像,往往被看作邪恶的形象,而且往往在别处。“革命”这个词语曾一度是某种毁灭性经验的综合。共产主义革命,摧毁一切艺术的艺术,科学和技术的革命,性(别)革命。旧传统终点上的形象是毁灭一切的英雄主义,是创造一种虚无阙如的新的真实。人性本身,一度是新上任的上帝。而如今,这一切都面临着整体性的危机状态。这一危机的征兆之一是旧传统的返回,是死去的旧神祇的复活。一切英雄人像也都是陈旧的,比如那些宗教性的献身,那些嗜杀的盲信,以这些形象为幌子,决不会有什么新东西出现。它们同人性、非人性的分离说彼此结盟,不利于融合了非人性的人性去创造历史存在的新序列。但是,和陈旧的牺牲奉献相比,缺乏(不论哪一类)英雄形象也并不更好。
  我们遭遇了科技谋杀的绝对非人性,遭遇了日常生活一切领域的官僚监管。我们遭遇了血腥的战争,缺乏任何形式的信念和信仰。事实上,我们遭遇了旧的宗教献身精神和资本主义控制一切的盲目意志之间的一场黑暗之战,其中,始终缺乏一个积极的、带有象征性的创造力因素的形象。这就是说,为什么我们需要思考英雄人像的命运。我们应该用新的术语把我们的问题形式化。在方向不明的时代,我们无法接受旧的、具有宗教献身性的亡灵的返回,但我们也无法接受人像的完全缺乏,接受一切英雄主义的彻底消失。这两种情况都将导致人性和它的非人性因素之间的、具有创造力的辩证关系的终结,而结果呢,是尼采所命名的“末人”的悲哀胜利。“末人”就是不具有人形之人的损耗殆尽的形象,这就是本性被死死卯住的人形动物的虚无意象,他缺乏任何创造的可能性。
  我们的任务是:能否找到一个新的英雄人像,既不是宗教的或国族主义献身精神的旧形象,也不是末人,这一个虚无的形象?这个方向不明的世界有没有给一种新的英雄主义风格留下一个场所?但我们必须从头开始:分析上一个历史序列中最重要的那些人像的特征。如下:1)战争是英雄主义的典范场所。2)战士(Soldier)是革命场景中一切英雄人像的典范。3)战士这一人像是最近两个世纪的发明,因为,准确地说,此前,并非战士而是武士(Warrior)曾是“战争”中的英雄人形。4)诗歌刻画了战士人像的创造性价值。重要的问题是,在战争之外发明一种英雄主义的范例,但不重提基督教反战主义的老路子。
  法国大革命之前,英雄的旧形象是单个的武士,这是一切国族的一切伟大史诗的核心形象。这不是一种集体人像,不是通过集体的纪律同某一个理念联系在一起的人像。这是一种自我肯定、自我提升明显的优越和高傲的形象。这个形象没有创造性的自由,相反,这位以武士人像出现的古典英雄早已服从了自己的命运。武士是结合了胜利和厄运,高傲和服从的一个人像;武士强壮,却无法选择怎样使用他的力量。他的暴毙往往缺乏明确的意义。武士人像在人性之外,而在人形动物和诸神之间,它不是一项真实的创造,而有点像一个位置,源于诸神一时半会的古怪兴致。这是一个贵族化的人像。法国大革命用民主和集体的战士人像取代了单个的、贵族化的武士形象。这是人性和非人性的一种新的想象性关联。重要的是这个概念,levže en masse,它意味着动员一切革命群众以反对敌人。这一种人像具有集体的因素,这一点至关重要。战士没有专名,他是理念的力量所带动的一项伟大纪律的良知成分。最终,他是匿名的。你们知道在巴黎,在凯旋门下面,有一把永不熄灭的火焰,为了纪念那些“无名战士”。不留姓名,是战士的象征性人像的基质。战士人像的基本尺度恰好在于英勇牺牲和永垂不朽之间的辩证结合,它和个人的灵魂或神明什么的毫无瓜葛。这是一种民主性质的荣誉,它创造了某种带着集体的、匿名的勇气之永垂不朽。现在我们该说说精神性的不朽了。
  这当然是一个诗学的概念。在浪漫主义诗歌中,我们熟悉了永恒这个概念,它并不在另一个神圣的世界中,而是在我们这个世界的诗性体验之内。所以,从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到华莱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途经霍普金斯(Gerard Manley Hopkins)和夏尔·佩吉(Charles Peguy),许多诗人都曾歌颂过光荣而默默无名的战士。战士人像的艺术改造非常重要,因为这实际上是一个政治姿态。在一切政治革命的场景中,战士人像都具有示范作用。做一个“革命战士”,这是共同信念。而诗歌,一如既往地阐明了政治的主体性。这里,我为你们选了两首诗。第一首是英国诗歌,霍普金斯写于1888年,另一首是美国诗人史蒂文斯的诗,写于1944年。这两首诗的共通之处在于这样一个观念,就是说在战士的英雄主义和匿名的、非宗教的战胜死亡之间,存在一种互补互惠的关系。

A Soldier

Why do we all, seeing of a soldier, bless him? bless
Our redcoats, our tars? Both these being, the greater part,
But frail clay, nay but foul clay. Here it is: the heart,
Since, proud, it calls the calling manly, gives a guess
That, hopes that, makesbelieve, the men must be no less;
It fancies, feigns, deems, dears the artist after his art;
And fain will find as sterling all as all is smart,
And scarlet wear the spirit of war there express.

Mark Christ our King. He knows war, served this soldiering through;
He of all can handle a rope best. There he bides in bliss
Now, and seeing somewhere some man do all that man can do,
For love he leans forth, needs his neck must fall on, kiss,
And cry 'O Christ-done deed! So God-made-flesh does too:
Were I come o'er again' cries Christ 'it should be this'.


The Death of a Soldier

Life contracts and death is expected,
As in a season of autumn.
The soldier falls.

He does not become a three-days personage,
Imposing his separation,
Calling for pomp.

Death is absolute and without memorial,
As in a season of autumn,
When the wind stops,

When the wind stops and, over the heavens,
The clouds go, nevertheless,
In their direction.

  我有三点评论:1)就霍普金斯本人来说,很清楚是一个人像的问题,关于一个典范。人人祝福战士,人人为战士的纯洁出场送上祝福:军装,英国士兵,猩红制服。因为他的出现是“战争的精神”。
  2)为什么“战争的精神”如此重要?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人本身,就像以“基督”之名出现的上帝一样,是完整的,是获胜者。在匿名战士身上,我们看见“有个人尽了他的全力”(some man do all that man can do)。人类以战士的名义完成了人的本质。
  3)然而,人的这一本质并不是单纯的获取,而有点像一场改造。在战士的举止中,我们得到了某种永恒的东西;就好像基督之死,使我们得到了他的复活,也就是新的生命。正是上帝本人的惊叫发现了战士:“O Christ - done deed!”
  最后我们可以说战士是一个隐喻,它包括了被真理抓住的男人或女人的三个重要特征。第一,这个例子对每个人说话,是一场普遍的致辞;第二,这个例子说明了人有行动的可能,当我们以为一切皆不可能的时候,它发明了一种新的可能性;第三,这例子通过专注于一个真实的理念,说明了什么是不朽,什么是永恒,于是发明了精神的不朽。
  在史蒂文斯那儿,我们可以看到这一切,不过他的风格更忧郁罢了。在我看来,史蒂文斯是你们美国最重要的诗人。他生出187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是一个年轻人。他死于1955年,所以,他也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恐怖大屠杀。他见到了战士人像的普适性的巅峰,也目睹了它的没落。我们来看一看,史蒂文斯这一时期的诗集的名称,1943年,史蒂文斯出版了《一个世界的局部》(Part of a World),你们看,这里我们发现了作为一个明确整体的世界的终点。在这本诗集中,我们看见了英雄的问题,其中一首重要的诗调查了战争中的英雄,而不确定性就是它的结论。接下来这首诗出自他的下一本诗集,Transport to Summer。“夏天”在史蒂文斯那儿往往是“肯定”之名,正如“太阳”命名了一个地点,“存在”和“出场”在那里几乎彼此一致。战争终结了“太阳”的清白,也终结了纯粹肯定性的夏天。问题是:在关于战争的一切发生之后,transport to summer又怎么可能发生?难道,在典范战士之死以后,我们还能再度希望“存在”和肯定性思想的某种真实显现吗?我们读到的这一首诗有一个法语题目,Esthétique du Mal,这是引用了波德莱尔。我们发现,这首诗关于美和恶,战士人像出现在第七节。

How red the rose that is the soldier's wound
The wounds of many soldiers, the wounds of all
The soldiers that have fallen, red in blood,
The soldier of time grown deathless in great size.

A mountain in which no ease is ever found,
Unless indifference to deeper death
Is ease, stands in the dark, a shadows' hill
And there the soldier of time has deathless rest.

Concentric circles of shadows, motionless,
Of their own part, yet moving on the wind,
Form mystical convolutions in the sleep
Of time's red soldier deathless on his bed.

The shadows of his fellow ring him round
In the high night, the summer breathes for them
Its fragrance, a heavy somnolence, and for him,
For the soldier of time, it breathes a summer sleep,

In which his wound is good because life was.
No part of him was ever part of death.
A woman smoothes her forehead with her hand
And the soldier of time lies calm beneath that stroke.

  我还是有三点评论:
  1)这首诗里的战士不同于霍普金斯诗里的,不是由他自己的出场或他的行动,而是由伤口和死亡来再现的。诗的颜色是鲜血的颜色。但是,我们看到了一个肯定性的转变。伤口被玫瑰形式化(“How red the rose that is the soldier's wound”)。而伤口本身,和玫瑰一样,是生活之美的象征:伤口是美好的,因为生活曾经如此。所以,战士是死和生命之间的一个肯定性的中间环节。
  2)战士由时间构成,每一个战士都是“时间的士兵”。原因在于战争,现代的战争,并不包括由伟大武士出演的光辉战役,而是对数百万名无名战士的漫长折磨。但是,这里的时间创造了某种超出时间之外的东西,这里的死亡创造出某些死亡之外的东西。整首诗在时间和不朽之间建立了一种关联。“The soldier of time grown deathless in great size”,我们在此获得了人像的最终力量。战士携带着某种伟大的东西,因为他在时间和不灭亡之间发明了一道关联。
  3)最后,我们可以说战士是“太阳的清白”的新形式,是夏天的创造力量的新形式。在死亡之夜,夏天出现了:“就在此夜,夏天为他们而呼吸。/他的芬芳,沉重的困倦,而为了他/为了时间的战士,它吐纳一场夏天的睡眠。”这就是为什么,战士完全不在宗教牺牲的形式中。他就是生命本身,暗夜里的夏天。
  我们能得出什么结论?战士是两种重要特征的现代象征,象征了人类在自身限度之外创造某物的能力。首先,这一种创造能力可以是内在的,不依赖于宗教信仰。其次,这一创造在时间自身之内获得永恒,而不在时间之后。但是,这两首诗中人像的界限也很明显。在霍普金斯那儿,我们看到一个基督教的范例。战士重复死亡和复活之举,人能变成上帝,霍普金斯如是说。然而,如果正如尼采所教导的,上帝已死呢?在史蒂文斯那里,通过伤口和死亡的诗意变形,夏天和太阳得以忧郁地幸存下来。然而,如果说战争,在我们的时代,已经转变成一场晦暗不明的屠杀呢?
  战士的诗意变形也是这一人像终结的美好开端。我们的任务非常明确。我们经历了贵族化的武士,也经历了民主战士的阶段,但是我们并没有迎来历史的和平终结。相反,我们生活在困惑、暴力和不义之中。我们必须为我们的集体行动发明新的象征形式,也许不在全球化的否定和终极战争的背景中,而在区域性的肯定和无止尽的冲突之中,我们必须找到一个新的太阳,换句话说,一个新的精神王国。正如史蒂文斯所说,“The sun is the country wherever he 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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