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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萧开愚:卓尔不群与不群的冷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1-08-14  

萧开愚:卓尔不群与不群的冷


  我晓得我想写何种样子的诗,有时也能模糊觉得将写的诗的形神,但写时才是识时,写就则识善,笔搁则识废。我,无法真讲我的诗识、写诗和诗。诗非未知,写起来有什么趣味?非我忆,何来既往?非我凭空欲有所依,何来传统?因此,诗作者于己无把握,最好不讲;于异己较值得讲的,是告诉他你是何等读者,值得他从他们中脱颖出来(权充知己)为你写一首何等的诗。作者写诗,无非填时间的空白,把一段时光涂成岁月打发,其余是分外凌乱。作者想要读诗,想要享受,因此从读者位置向作者抛出尺寸。碰到作者中按照知音模式的作者,或者达成理想的写(缝衣)-读(入套)模式,谜为清醒者造。碰到突围式的独白作者——大概全体现代作者,无论谁抛来的尺寸都一样:与我无关。
  “关于我”——解决我的困难和关于“我”的困难——成了评判现代文学是否认真的仅有公认标准,等于消弭涉及文学的每个环节的可重复性,等于勾销知音式读者的合法性,等于说偷听者也先就害了绝症,凡奴隶式、交欢式的入迷、出神,都过了时了。风格呢,在好场合起到为丧志而玩物的帮助,在坏场合反倒增添紧关“志”的痛与绝望感。风格报废,不就等于文学报废吗?诗无醉心荡神的艺术,不就是刀山火海吗?我不是为了淋屎尿、挨鞭子、看人交媾的那类苦修读者,我不亲近专事棒喝的作者,但我从何处找到调和不可调和的矛盾、把两条无关绝径和谐为一条放心美路的作者?我不是这样的作者,何敢这样奢求作者?
  如果我此刻的认识算得上清醒,那我就不能说诗,不能提要求,不能指责作者。作者借文字解决他的某个困难,不管我的事;他如经营艺术来取悦我,他就多少丢弃他的自我(他对他自己诚实,就得凝聚精神对付他的人人都有的浑身绝境),他丢弃自我怎能取悦我?丢弃这样的牺牲,带着逃囚的伪善,我如何产生好感?他解决他的困难,我因偷见侥幸或不幸而喝彩或怜惜,如观痛苦演出生了同情,不但难堪,也终归与我无关。
  写诗证明了写诗不能挣钱(没人需求)这现实的正当——纯然一己私事。谈说诗呢,是退一步说话,戴上稍微管用的描新面具,挑起争端,惹来看客,或可赚几块硬币。从这个角度讲,凡制造纠纷者,均是施主,功德无量。某人的说话好或坏或与别人的说话同或异,均无力及于别人,其实无力及于本人的写诗,但说吧,永不停息!无论说祖国传统、外国传统——传统中有好多条坏水哪,说吧!有好多个绝代佳人的尸首哪,说吧!——说真——何来真?说吧!——说他人——他人非我或我的部分,何来他人?说吧!——说我,我是我的责任世界哪,我是我的更好世界的对称哪——无他人何来我?我从未见过我,难道镜里的幻影是我?难道我用刀从我的肉里可剖出我来,或痛中的捏不着的感觉是我?如果我是我的疑,我(艺术家信誓旦旦的那个卓尔不群的个人)的创造又如何令人信服?疑能生信吗?
  说吧,退后好说话!圣贤语录、魔道哼哈、诗人乞辞和论家“感物吟志、莫非自然”的废话全可无穷重申。如本篇嚼的存在主义蔗渣,可换成审美主义腊肉(美学蹈高与生活临摹艺术无异之际,艺术家必是发明家,其实古典大师人人吃公式专利,自古生活临摹艺术,诗者之丧失绝妙比例久也久矣,或从无丧失,无供丧失者)。可换成诗本体、诗文本之类短命、蛊惑的残羹剩饭。中庸和出世一样易说。“玩”理由较笨,说游戏仅对玩者本人不利。玩者牺牲自救光阴来逗乐,乐者刹那醉醺忘我。
  诗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是。非一些,是一些。迄今未见论者疑问作者(诗人)的“卓尔不群”,说明发言者深知独有人格和独有风格的面具攸关性命。为人为文绝不类牵旁人。既如此,“诗可以群”——读者与写者借诗心会——的神话不妨再版。读者乘了摘面具的兴奋和作者共饥寒、走钢丝直到幽契这神话越多讲越好。读者戴的面具或快或慢要多揭,但不能揭光了。一览无余必看见一览无余。或者两冷相逢,火也是隔阂。我没有鼓吹面具的戏。我没有从空中抓钉子,从货铺里买云。我没有从诗里看见补缺的我,没问题的我,给孩子们散糖的我,把镜子往九重墙上挂的我。迄今我没有因读和写见到寿命长点的真理,也没失身迷苑。所偶遇者,风与恍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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