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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吴素贞:《与父亲拆蛇皮袋》创作谈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2-02-06  

吴素贞:《与父亲拆蛇皮袋》创作谈




与父亲拆蛇皮袋

“身体上有着相同胎记的人
注定会延续同样的一件事……”
父亲没有说话。一边拆着
蛇皮袋的丝带
一边示意我把它们归类扎好

从小到大
父亲与祖父拆过无数个蛇皮袋
从小到大
我与父亲拆过无数个蛇皮袋
本该丢弃的破袋子,祖父教父亲
用拆下的蛇皮丝带码绳
甚至用码好的绳狠抽过父亲

几十年了,父亲手上的茧
如码好的绳般坚韧
绳在母亲的吊桶上,在耕地的牛鼻上
在祖父进北山的棺木上……
父亲的手指痛风,越来越弯,码绳的速度
一年慢却一年

……我拾掇着丝带,天已经黑了
一阵风吹来
散碎的丝带混进柴火,被母亲
填进灶膛里,冒出了一阵阵焦煳的味道


  “谁从我童年的窗口经过……”这句诗出自瑞典诗人帕尔·拉格克维斯特,当我第一次看到它时,我想起了我童年生活的点点滴滴。谁从我童年的窗口经过,用温柔的手指在玻璃上画出永恒的符号?是的,这就是我写《与父亲拆蛇皮袋》的全部秘密。
  或许,很多如我这般年龄的人都没有经历过农村生活的贫苦。写这首诗时,我又一次把当年的经历及感受,从认识到知觉到词语再度重现或追忆,感到的却是无比的富有。那是一种浓浓亲情的传递,更是一种深沉之爱的体现。说到《与父亲拆蛇皮袋》,不得不提到我的祖父。祖父是个丢了仕途的书生,在农村,他算不得是一个好的农民,他不会甩鞭扶犁,不会开荒耕地,他只能做一些巧活,比如给人写字,做政府粮仓的管理员,以此来维持家计。但用蛇皮袋拆下的丝带码绳却是他的拿手活。父亲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个绝活熟练掌握,为了能让我们兄妹几个完成学业,他耕种之余自学木工,并结合码出的绳做出制作生产瓦胚的木桶,正是这样的创新,父亲让我们的农村生活逐渐宽裕起来。
  其实,我一直想还原一个场景,一幅祖孙三代的码绳图,但我发现现在很多人根本不知道“码绳”为何事,码绳又存在哪些工序。所以我写《与父亲拆蛇皮袋》时,减少码绳这一具体事件描述,也压缩了诗歌的语象,只凝聚亲情一点。我希望读者顺着“码绳”事件把我们祖孙三代的感情串联,以感悟农村生活里的坚韧,缓慢,疼痛以及那些深藏暗处鲜为人的摩擦和冲突。诗歌语象的减少,并不意味着诗歌语境包容力的减缩。
  “甚至用码好的绳狠抽过父亲……”写下这句的时候,也就写下了父亲年轻时候的叛逆,写下父亲与祖父互为敌人的父子状态;当然这其中更包含了隐藏在祖父内心,他与农村生活格格不入的压抑。但他们是彼此深爱的,由于长期的农村生活,使得他们不善言语的沟通,他们之间更多的是沉默,这或许也是祖父与父亲那一辈人表达爱的另一种方式。

“几十年了,父亲手上的茧
如码好的绳般坚韧
绳在母亲的吊桶上,在耕地的牛鼻上
在祖父进北山的棺木上……
父亲的手指痛风,越来越弯,码绳的速度
一年慢却一年……”


  直到现在,每当想起父亲为祖父棺木码绳的那一幕,我的眼就有忍不住的酸涩。祖父逝世的时候,我们家已经摆脱了靠码绳做瓦胚木桶的困境,父亲也因为长期超体力的用十指牵拉固定木板成桶型的绳子,十指已落下了严重的关节炎,所以也很少再去码绳。但那一次,父亲码起了绳,而且是比平时粗十倍的绳,那是用来抬祖父棺木上山的。我不记得那一次,我们拆了多少个蛇皮袋,我只记得我们的手都被勒出了血泡,父亲一边指挥着我们怎么摇动码绳的木具,一边用手使劲的搓动着初具绳子的摸样的蛇皮丝带……那是一个长长而沉重的夜晚,父亲满是老茧的手竟也起了厚厚的血泡。抬着祖父棺木进北山的绳子,父亲没有带回来,他一圈圈的卷好,埋在了祖父的棺木旁。我们默然无语却已什么都领会了。我为祖父感到欣慰,也为父亲质朴深沉的表达而感动。
  我惊讶自己写的时候,为什么一改平日的抒情,甚至父亲体现在母亲身上的爱,我也没有。我只是忠实的写着自己内心的感受,把他们互相表达爱的那种平静状态老老实实的记录,他们的爱就在日常的提水,烧火,彼此合作码绳的晨昏劳作里。或许他们这样的爱才是所有爱的底色,不喧哗却隽永,令人感悟。

“……我拾掇着丝带,天已经黑了
一阵风吹来
散碎的丝带混进柴火,被母亲
填进灶膛里,冒出了一阵阵焦煳的味道”

  最后一节,我用了类似近焦的方式描绘一个简单的日常画面,这个画面是我童年里每日都必须上演的画面。就像祖父与父亲的手,在每个普通的日子里,通过丝带,通过码绳向我童年里传递人世间不一样的爱的符号,多少次我提起笔想好好地“分解”“破译”它们,以精准地构述那极为具体的时间、空间、物象,但我是笨拙的,我还没有找到一条直捷的路从生活通往诗歌;还没有找到把日常经验的单纯转述与诗歌的深度叙述保持平衡,所以,我只是遵循着自己的心,向你表达我的感恩、富有、爱,乃至感官上的体验。在结束的时候,我想把我的问题留给你思考,并悄悄地问:谁从你童年的窗口经过,留下永恒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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