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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梁积林诗选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1-08-13  

梁积林诗选



在那里
 
从烽火台上下来后,我内心里甚至于
一次巨大的朝拜
那老汉在一个暗室里抄着经卷
豆油灯像是一粒剥开的朝代露出的核
 
林地里,一枚枚红枣重复着一次次
落日,我甚至重复过
一只灯笼被十五刮伤的距离
 
我们住在了板桥镇上的一个村子
一只夜鸟,像是刮痧,不停地,叫了一个晚夕
 
有时候,我们经过一个破败了的庙宇
灵魂出窍的空壳,灌满寂寞
 
有时候,我会在一座桥上又站了一个下午
看那个女人在砍倒着一株株黄旧了的玉米秆子
说不出的伤痛和感激 
 

孤单

那人,从砂路上过来了
斜披的衣裳上
背着一副马的鞍具

那人过来时
我正在补修着
羊圈的栅栏,那人

就过来了,他焦黑的脸,像一只燃过的
火柴头
被扔进风里

风啊风啊
你要把它
刮向哪里

我把一根铁丝折弯
像路拐了个弯
进了南山


徘徊

一对刚刚卸枷的黄牛,站在塬上,相互舔舐
最后一束斜阳的枝上啊,几只麻雀
飞离而去
是谁骑着一辆破单车,后架上捎着的农具
呱哒呱哒乱响。是啊,他的裤腿上,还有
那么长的一道口子,咬,过路的风

一群马从斜坡上溜下来了
离群的那匹是不是做了夜的坐骑

黑暗的路口,一个年长的妇人在左右徘徊
找什么呢——我最大的猜测也就是
夕阳是一枚黄铜顶针,跌进了

哪道时光之缝


雪,说下就下大了

两个收羊皮的贩子喊叫着,从我家门前
过去时
父亲一直在屋檐下
捻弄绳子

“这雪,说下就下大了”
填完炕的母亲拖着一个筐,从后院过来
拍打着身上的雪粒

站在烟囱上的一只麻雀,像是在
检修天空,扳着炊烟

暮色的方向,弯去


四月

又下雪了。这是四月
一棵榆树,举着大把的铜钱

购买着一个干净的黄昏

有人牵马
穿着羊皮短褂
从滩头上下来,又上了西岭
纷纷扬扬的雪中,一个
刚刚进入西域的使臣

断垣上的一只老鸫
扇着浸湿了的翅膀
仿佛一个睡久了的可汗
是我在他的脸上喷了一口凉水
慢慢苏醒

及而
咳嗽了一声


耆婆湖边

湖面上,一架木桥,一弯再弯
再弯……如果不是一墩芨芨,桥就那么弯下去
我肯定能走进龟兹国里,看
那里的人们在放鸭,喂鹅,打鱼,看
鸠摩罗什在一个山顶上,打坐念佛
敲着斜阳的木鱼……

……一墩芨芨,一把打扫时光的扫帚啊
是谁,立在那儿


十月

履带上沾满泥。一股烟
锈在了烟突口,还有一声轰鸣没有滴落
拖拉机手就走掉了。
一只寒鸦,从垅里啄出了一根地平线。

霜点灯。
那扳过马头看了齿龄的马贩子,和我的父亲
正在风口上,对火
点烟呢。


妇女
    
洁净的妇女,蓝衫的妇女
小鸟戒指的妇女
沙枣的妇女
把手指伸进水中如十只小鱼
喂养河流的妇女
    
炊烟的妇女
石杵的妇女
提蓝的妇女
用马莲扎了一匹马驹的
妇女。骨骼的妇女
    
桃花的妇女,莲花的妇女,菊花
的妇女……天堂的妇女,人间的妇女,土地的妇女
    
我在路上迎见一个
割苜蓿回来的妇女
紫苜蓿的妇女:
一只蜜蜂
如同幸福的灵柩
埋在
头发深处


巴基斯坦

绿色的小麦、白棉花
阿拉伯文的铜壶里装满黑夜的茶

黄麻岭上
黑夜在疯长

一只乌鸦好像洪水的根源
一只乌鸦的叫声好像扳断一截树根的裂纹

黑孩子,你的腿上
爬着一只蚂蟥

凿一口
你的血也就洪水般决堤你黝泥的皮肤

泅渡,泅渡,泅渡
那些波纹是织巾的经线

而纬线断了
纬线是一道道决堤

伊斯兰城堡边的月芽呀
已长成了一盘大车轱辘

那老人,靠着一顶中国帐篷睡着了
抽搐的下午

一个个红十字,像是
给阴郁的天空种上的一枚枚牛痘


月亮或海子祭日

月亮像口井,月亮在掘进,掘出
词语,山川
解冻的河流和一个人的远行

月亮在掘进积雪覆盖的昌平
从村庄到村庄如同从自己的心到自己的心

穹隆下的马匹:绛紫或红
那是九月的马匹,是把远还给了远的马匹
是把嘶鸣还给了闪电的马匹

月光如一层厚厚的粉尘
月亮在掘进山海关的黎明或早晨或者夜晚来临

如果我是一个砚台
那么谁是一顶墨
研出黑夜的黑
研出比白黑的黑
研出比黑更黑的黑,如同居住在这个世界上黑夜里的一间黑木屋
月亮含在嘴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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