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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贝尔托特·布莱希特:诗五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8-08-26  

贝尔托特·布莱希特:诗五首

王家新


                      
关于可怜的B. B 
      
1
我,贝托尔特·布莱希特,来自黑森林。
当我还躺在母亲肚子里时,她把我
带进了城市里。而那森林的寒气
会一直留在我体內,直到我死去。

2
这个沥青之城成了我的家。从一开始
它就提供了毎一样最终的圣仪:
有报纸,和烟草,和白兰地
直到一个猜忌、懒堕和满足的结局。

3
我待人礼貌又友善。我戴上一顶
硬礼帽,因为他们人人如此。
我说:他们都是些带着怪怪气味的动物
我又说:这有啥关系?我也是其中之一。

4
中午前我让一个或两个女人
坐在我空荡的摇椅上,并以不挑剔的眼光
一直看着她们,我对她们说:
你们的这个人可不是可以依靠的。

5
快傍晚的时候,则是些我聚集来的男人,
我们彼此以“先生”尊称。
他们的二郎腿翘到了我的桌子上
说:我们会有好日子的。而我不问何时。

6
黎明前的灰蒙蒙光线中松树撒尿,
而它们的歹徒,那些鸟儿,开始叽喳鸣叫。
就在那时我在城里喝完最后一杯,并扔开
我的雪茄烟头,烦烦地去睡觉。

7
我们,舒服的一代,安坐在
一直撑持着不会垮掉的房子里,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在曼哈顿岛上竖起高盒子
还有那些细细的天线,逗得大西洋膨胀)

8
但这些城市,只会留下来穿过它们的风!
而房子使食客高兴:它让他吃空。
我们知道我们只是寄住者,临时性的,
而在我们之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

9
在将会来临的地震中,我希望
我能让我的雪茄一直燃着,无论苦涩与否。
我,贝托尔特·布莱希特,在很久以前
在母亲肚子里,从黑森林,被带到这沥青之城。


致后来的人们

1
的确,我生活在黑暗的年代!
不掂量着说话是愚蠢的。光滑的额头
暗示着感觉麻木。欢笑的人们
只是还没有得知
可怕的消息。

这是怎样的年代,当
一场关于树木的谈话几乎也是犯罪
因为它意味着对那么多恐怖保持沉默?
而那个镇定地穿过街道的人
是不是已越出了那些需要他的朋友
可抵及的范围?

不错,我仍可以混口饭吃,
但请相信我,这纯属机遇。我所做的
没一样能使我有权利填饱肚子。
我完全靠运气活下来。(如果它消失,我就完了。)

他们对我说:吃吧喝吧!为你拥有的高兴!
但是我怎能又吃又喝如果我吃的
是从饥饿者那里抢来的而我的
这杯水本应递给一个要渴死的人?
然而我又吃又喝。

我也想变得聪明一些。
而过去的那些书是这样谈论智慧:
避开人世纷争,无忧无惧地
度过你无常的一生
还要静处,远离暴力
以德报怨
不满足一己欲望而是淡忘它们,
这即为智慧之道。
而所有这些我都做不到:
的确,我生活在黑暗的年代。

2
我在混乱漫延的年代来到城市,
正当饥荒在那里肆虐。
我在骚乱的时刻混迹于人群之中
我和他们一起反抗。
就这样我的时光流逝
我那在人世间被给予的时光。

我在战斗的空歇吃饭
我在凶手中间躺下睡觉
我漫不经心地去爱
我不耐烦地观看自然。
就这样我的时光流逝
我那在人世间被给予的时光。

我人生的所有道路都通向泥潭。
我的舌头把我出卖给屠夫。
我能做的很少。但没有我
统治者会坐得更安全:这即是我的理由。
就这样我的时光流逝
我那在人世间被给予的时光。

我们的力量有限。我们的目标
遥遥地立在远方
它清晰可见,尽管我自己
未必能够抵达到它。
就这样我的时光流逝
我那在人世间被给予的时光。

3
你们这些将从我们沉没的洪水中
浮现出来的人
请记住
当你们说起我们的种种弱点
你们是摆脱了
这个黑暗的年代。

因为我们,想要换国家比换鞋子还频繁
我们穿过一场场阶级之战,绝望于
不义当道,而没有任何异议。

但是我们知道:
仇恨,甚使是对卑鄙者的仇恨
也会扭曲容貌。
愤怒,即使是对不公正的愤怒
也会使声音嘶哑。哦,我们
我们这些想为友善打下基础的人
自己却不能友善。

但你们,当这样的时代终于来临
四海之内皆兄弟
想起我们时
请带着些宽容。


疑虑者 
  
无论何时当我们
似乎发现了问题的答案
我们中的一个就会解开墙上那幅
古老中国的卷轴画,让它沉沉垂下
向我们展现那个端坐在长椅上
充满疑虑的人。

我,他对我们说
是一个怀疑论者。我很怀疑
那件耗尽你时光的作品究竟好不好。
如果它表达欠佳你所说的对人们是否还有价值。
也许你说得不错但它是否包含了
能让人确信的真实。
它是不是含混其辞;毎一样可能的误解
都是你的责任。或者它可能并不含混
并说出了事物的矛盾;它因而又太明确了?
如果是这样,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你所写的没有生命。
你真的处在事物的发生之中吗?你接受
它所有的进展吗?你自己在发展吗?你是谁?你在对谁
讲话?谁发现你说的有用?并且,还得问问:
它会让人警醒吗?它可在清晨被阅读吗?
它是否与已存在的联系了起来?那些在你之前
说出的话是否已被运用,或至少被反驳过?
一切都被经验证实过?
被什么样的经验?而最重要的
总是比其他重要的:如果人们相信你的话
又该如何行动?最重要的:如何行动?

愧疚地,好奇地,我们观看卷轴画上
那个怀疑的蓝色的人,面面相觑
并重新开始。 
  

女演员在流亡中

现在她开始化妆。在白色斗室里
她屈身坐在简易凳子上
轻微地移动
对着镜子专心化妆。
她小心地从她的脸上涂抹着,
那挑剔的眼神,最优雅的
知觉。时不时地
她让她脆弱而高贵的双肩
向前倾下,就像那些努力
承担的人们。她已套上粗糙的
打满补丁的衬衫,韧皮靴子
蹬在梳妆台上。
当她准备停当
她热切地示意击鼓声传来
枪炮声大作,一张大网
撒下。而她起身,这个小人物
伟大的武士
穿上韧皮靴子,扮演
安达卢西亚漁人之妻
奋起与恶龙搏斗。


回忆玛丽·A

1
在那一天,在蓝色的九月,
在一棵年轻的李树下,
我静静地搂着她,我的爱,
像搂着一个梦,苍白而又温顺。
在我们的上空是夏日可爱的苍穹,
有一团云,我看见它就在那里,
又洁白,又飘缈,高高地远离我们,
当我再次抬眼,它不见了。

2
自从那一天,一个个月亮
静静地在天空滑行,滑落下去。
那些李树现在肯定都被砍掉了,
而如果你问,那场爱又怎么了?
我回答说,我已无从追忆。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当然知道,
但是她的脸,说实话,对我已经模糊,
我所知道的,是那时我吻了它。

3
甚至那个吻我也早已忘记了,
除非那朵云也浮现在那里。
我记得那朵云,永远会记得,
它很亮,很高,当它在空中飘移。
谁知道,也许那些李树还在开花,
那个女人有了第七个孩子,
而那朵云只被镀亮了几分钟,
当我再次抬头,它已在空中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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