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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创作谈:臧棣专场(陈腾、唐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8-03-09  

创作谈:臧棣专场(陈腾、唐颖)




  木朵按:文人相会,言谈间,趁话题枯竭之际,我就抓住机会宣讲诗人作文的种种好处——鼓励当代诗人着手写一些篇幅相对较长、文法迥异的诗学散文。但往往是,说者有心,听者无意;不过,在我居住的城区,诗人陈腾、唐颖接受了我的观点,并开始运思各自的散文天地了。我见证着他们在诗学散文中的操劳、长进,并为之暗暗叫好。这一次,两位诗人不约而同评议同代诗人臧棣的诗,可谓是针尖对麦芒,找对了对象,兑现了他们在诗学散文这个庞然大物面前踌躇满志时许下的部分诺言。我为身旁朋友们的专注、精进、好学而欣喜。



孤悬一线挂壁幽冥于蓝夜的悬疑
陈腾
 
 
一个漏洞大如冬夜,
将黑暗旋转成幽幽的峭壁;
扔下去的,全都变成了悬念,
唯一的回音,寂静是寂静的缆绳;
抓紧时,你的嘴里还含着
早上的黑莓;浓浓的汁液溢出时,
它们的味道一下子就能击穿
世界的荒谬。不开窍,
心得怎么固执。唯物之外,
哪怕纯粹的理智僵硬在
季节的温差里,我也不会恍惚到
不把蓝月亮当成浆果——
带着你的口味,唯有月光
能将我从宇宙的黑匣子里
悄悄取出,慢慢铺开,直到
一张大床单克服了无形,
柔软在轻灵的空气中。
尚未有一种命运能掂量出
我错过的,究竟是什么。
否则,深夜的黑盘子里,
闪烁的星星也不会看上去
像啃过的巨大的果核。
我推断你并不缺少新的食物;
长夜漫漫,我们的旅途
还会有交集:不在我这里,
就在你那里;不在爱的奇迹里,
就在生的轮回中。我会继续收集
果核里的种子,直到遥远
对死亡构成一次决定性的播种。

  (臧棣《蓝夜入门》)


1.荒谬世界究竟何为的探求?

  始于一个漏洞所见的悬疑惶恐,终极的是生死之门的追问。从哪里来,终归要回到哪里去。来自残缺的不完整,一如漏洞,在这有漏的世界,放逐于言辞中随波逐流的出走,意味逃离,从此跑路,并不打算重返故土,是被迫的低端无奈的流浪?回到始初的终极之问,言语的流亡之旅,蓝夜的渊口挂壁于一线生机的冒险体验,自我完成,自我抛弃后的自救与播种。此番荒谬世界的言语解构与冒险之举。在于意义疏离,意识游离出走,情感无以托咐,溃散的世界分崩离析的解体正有待意义的解构与重建确立,碎片化的生存场景,加速度的抛弃远离自身。不可寄存的是肉身,灵与肉的无助,不可信的不及物性的外在处境,连累感觉的变形传染疾病。这是不可描述的意识与书写的不确定性,破碎荒谬的无法叙述与正常评议,自有其不可言说的晦涩阴暗的压力源起。时空错序,变动不居的位置不再确指固定,或是不便言明的隐匿。一如钟摆的滴滴答答,所见是内部的结构齿轮链条的装置,相互咬合联动运转,是速度的较真,让人迷失,但仍有其规律。裹挟而来的是无以寄托的情感,思辨的逻辑,那环环相扣句子的联动机制,在词语中一排排出场列队滑行,转折与凌空的跳跃,落地又陀螺般旋转。
  它借助于语气转换的气息,相关与相似的可能连接点,将自身置于言语的迷途在不可预知的轨迹上习惯于滑溜的动作练习。而这从来是项冒险游戏,令语言的滑板冲向失控的心智所难掌控的意识的渊薮。那是欲望,是好奇心,心的官能的所欲驱使,而意识迷离而被无端的牵引不知何方的所归?
  一次次冒险,是事物进入语言之中的经历。是一个企图,进入,突破性探究的语言事件发生地,它不断地刷新事物本身的存在认知界域,在多样性与复杂性的连接与跳跃性的关联中探寻言语的能指与终极意义上所指,或是无所畏惧无意义的所指的可能性的弥散溃败中。这是种置于死地而求生的勇敢,舍身求法的意志与决绝的孤独一掷。需要在孤绝的境况中不断自我的对话完成自我求证自圆其说的自我慰藉告解。以此免于心灵的迷失,免于溃乏无助时的不知所归向。我思故我在,我的言语的行动表明仍在意识生成的救亡行动之中。但凡此种种所为仍有一个超拔的自在置身其外的统摄以观照,你我及我们的不断变换自我对话交流以因应意识流变书写主体的感知控制。

2.诗写对象意义的究竟何在?

  这里没有事物的具象描述与事件完整的记录,有的是碎片化的意识节点的连接沟通所带来的感知差异不认同的体验,嵌入些许的触觉、味道等实在性感知材料,以回应填空真实对象缺席的残余那种虚脱与无力感。语言的历险于在场实证性的缺位与虚无缥缈,而需借助于自我的感觉官能,揪一把或是狠狠的一记耳光以提醒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以自证仍在真实的处境之下游离的意识。以刺激麻木的官僚的官能脏器,重启内在原生的生理机能与机制反映,它以打趣诙谐这庸常乏味的人世荒谬失序,试图还原现场,虚拟真实的在场性与存在感。在如此的书写中,缺失的对象会因此若隐若现的恍惚,或是在流离失所的迁徙中颠沛而无所终日的耗散于虚无的无奈不了了之。如此,诗写的对象不再是事物的本身,而是事物之中的流浪,是事物的认知所思的辨识重新回忆过程。由此,而来的一个追问,我思故我在的,我是谁?我又何在?也许,诗者的具象碎片化的感知处理,有其隐讳的背景不便启及,而于连接点的相关与相似的爱屋及乌中找寻寄托,以放映感受一种曾经在场性的温存,以打发时日,于是日益于精致细微地意识拣选,以自我考量,自我反省的溯及既往的辨认指证,并由此万劫不复的自娱自乐坠入期间的自恋与轮回?

3.句法由来感知的魔法编程?

  句法的编织,复杂化处理尝试,对象隐身,遁形于碎片化的感知所解构的点滴无形。化整为零的拆解又重构于语言之中的认知对象之物,不同的感觉认知的点的连接相互接触刺激阅读体验,以自我娱乐,容易引入目的方向的歧途与异乡而永无所归向。而自我的位置呢?流离失所的无主寄托飘泊于异乡,一如流浪异乡的低端人口无家可归的是心灵,这飘泊的过程也许正是语言本身的快意恩仇与终极的不可言明所指的目的所在?但自组织的生成机制,何为统摄呢?它更像是一场逃离,是暴政的集中营里精心策划组织的一场越狱,针对强势的语言逻辑体系衍生而来的一次次自觉的反抗?
  句法的编织依托于连接点,在于相关与相似的推进,以及并置其中的转折的处理变轨运行。基本的是词,连接的词,原本自有多重选择的义项及似是而非的理解,恰好歪打正着。而习见的套路不离“好像是”、“就像”等等的导说诱拐,牵引思绪进入精心所构造的迷途。而偏爱的是解说与阐述的由头,吊胃口的说辞,意思是的百试不爽,实在没辙,就拿“不开窍”的心官来说事,心又怎样?七窍总有一窍还行得通的正话反说的自圆其说。一旦深陷其中的没有余地,你我以我们往往及时凭空出场施以援手。它由此重置了某种在场性,自主接继话语的叨叨絮絮。这些连接的词与连接性质的句子串通一处,将你我他绕来绕去于言词的一场游戏,如捉蒙蒙猫猫狗狗的有种由然而生其间的猜谜趣味。这里更多是的基于感觉认知的差异化的类似勾连,通感的触点连接刺激产生的效应,阅读的体验从而有别于常理与常情的变形记。

4.书写界限与法度的标识何在?
 
  书写由心,心之所为的好奇,心官的欲念妄为,而意识为其工具的探镐与缆绳牵引悬垂于不可测的思之渊薮,语言的挂壁于幽蓝的峭崖冒险悬疑。语言的书写推动借助于不变的感知官能,推动所见所触及的要素不离人之官能基本的习见所闻所感知的事物,手法的变形幻化处理,有意而为的撞入另一个奇异世界之门。标点的行为规则自我限制认同自有法度,对于普遍性,风习良俗的认同并遵从,有一种存在的形式感,形式的必须,而刻意与着力而为的是其内在的修为功力的进取,自由发挥的自在性张力,规则的限定范围内的最大可能性的不规矩的探究以穷尽可能的边界,突破事物所认知常识限制的极限值域,这一过程的流变而非限定的先验目的指向的体验,可意味着语言的自身运动,它颠覆了词序词性与句法的结构生成逻辑内容联系的原有定义设制体系(这一体系最大风险隐患,也是新生力量的萌芽),而力图抵达言语的自我运动的功德圆满境界。否则便陷于走火入魔丢魂失魄的困境,但不管言语如何书写表达,它仍基于人的世界认知感觉的基本层面,一旦离开人之官能感知的操作平台,阅读与书写就缺失唯一连接点这一基础的平台,沟通无法进行。那是断电黑屏时虚无的不再屏显的另一个坍塌死寂的世界。一个漏洞,是空无的缺位,是无始以来的黑暗。因此,上帝说,需要光,需要灵性的种子播撒下去。而随机的色子所扔下去的,是可能性。这需要一只手,一只书写的手。
 
5.蓝夜之门生死迷途路径名址编码? 

  生死的迷途中,需要指引,但路径名址的门牌号码自在迷中布局,始初与终极的点,是漏洞,是死亡的发问悬疑缘起的思绪。在幽幽的蓝夜之中弥漫黑暗的幽微意识,在盘子的果核、草莓、床的实在之物中留恋忘返,寄存游离出入其中,死亡的意识与漏洞关联隐喻象征,是具体的连接点编码的位置所在。
  失去的往往就会感到珍贵。残缺的失落感在时间与空间中感同身受,它无限地蔓延展开,是空虚失落的不充实情境中黑与蓝调配而成世界里的所感知的虚幻,一切如梦又如幻,置身其中放大了日常经验。长夜漫漫,是夜晚的黑洞洞,大如冬夜,盘子里所剩下的是啃食过的果子,如星子般巨大的果核,而无眠的大床单让自己温存在柔软的梦乡有所慰藉?
  否定性的表达,于否定性的情境中开放诸多可能的想像。没有下文的提问,答非所问,是唯一的回音?寂静是寂静的缆绳。死亡的播种?没有答案,或是预料之外的结果,味道击穿了荒谬,黑暗旋转成幽幽的峭壁。我错过的,究竟是什么,等等。
  这些连接的支点,涉及诸多的同类项,相关与相似,统一于篇章的结构体。如视觉感知的冬夜、漏洞、峭壁、蓝月亮、星星及相关的死亡、荒谬、恍惚、幽幽、悄悄、无形等等的意识悬念;与触觉感知相关的黑莓、黑匣子、黑盘子、果核及浆果、食物、味道及其关联动作,扔下、抓紧、铺开、含着、啃过、收集等等。
  死亡的播种事件是自我的拣择追忆连载。真实的感知是黑色沉淀出清轻上扬的幽蓝与高远,如幽浮的悬念置于意识里的蓝月亮与星星点点的光亮。臧棣标签式的风格化书写如掘土机推进入门的境况,在感统的失调或有意无意的错序处理中,掘进蓝夜之门,始于漏洞的洞见是里面的黑,是黑的晕旋恍惚如峭壁的失落幻想,哪里还有回音?不过是虚无的寂静。需要真实的触感支撑,以下探寂静里的悬疑,以因应荒谬无形的幽幽囚禁之中的自我救赎。由此,寻找源头的光亮,哪些源起的因果关联,就在黑暗的匣子里,在果核中,在啃食经验过的果核深沉的内部结构,而就置于眼前的盘子里,为你我及我们所享用过的,并由此体味到漫长岁月黑夜里的那些失去的、无法再挽回的点滴温存的珍重。那是爱,在生与死的轮回中繁衍,它离散于这荒谬的境地,漫长的遥远,幽幽的恍惚,在意识里的一切的一切,不离生灭。此生与彼在,一个链接的循环接续,不断在失落中追思、怀想与播种,轮回于万劫的不复?而决定的一次,否定中的肯定认知,这回会是个好兆头。 

  
 
忘却,是一场特殊的文学盛宴
唐颖 
  
      不要满足欲望而要忘却。
      ——布莱希特


父爱如山。所以,世界上
最美的平坦是留给你的。
年纪越小,平坦越代表公平。
平坦才不现象呢。平坦是针对
迷宫的复杂性,专门为你准备的
一场充满连续性的快乐。
想深究原因的话,你必须像瀑布一样勇敢。
没错。有时候,我们必须学会
在高高的跳跃中想起
生活的未来不可能在别处。
一切阻碍必须随加速的流逝
在侵蚀中崩塌。记住,表面上的风光
可不限于岩石是时间的肌肉。
只有在寻找黄金的半途上,
自然的轰鸣才会在非凡的记忆中
唤醒心灵的共鸣。这些话,
真的曾当着你的面,在我的口齿间
打过漩涡吗。那段时光,
半是教育的对象,半是小小的知己——
仿佛是你,凭神秘的宽容
成就了人父的倾诉。回音是
我和天使之间的落差。而现在,
死亡是我和你之间的落差。
人生已搁浅。但我无权停止,
我必须加深并不断扩展下面的瀑槽——
直到壮美的跌水成就你的彩虹:
爸爸,暑假带去我看安赫尔瀑布吧。

  (臧棣《天使瀑布入门》)


  爱毋需敷述,父爱莫不如此。然而,当你快要忘却或者说快要与之融为一体时,你必然要做点什么呢?做点什么哩,其实做什么也是无用之举,即便是献出苍老的生命(爱已用完),但又非做点什么不可。你已经一口气写下那么多诗章,那么多衷肠与哀思,那么多寄往天堂的高贵又饱满的父爱,你一一都耗尽了精血。那些诗章的每一个词,每一句话,每一段在脑海中闪耀如慧光的过往,你觉得还没写够,还没有形成更便携的电波,足以在黄昏之前抵达儿郎?
  终于,你抑制不住那相思之苦,那绵绵哀婉。时间包容了你炽烈的、又非法所得的彻骨情愫。对你来说,肉体的鞭笞亦可忽略,但精神之鞭犹如那水滴击石般愉悦。孤独,世上最稀少的珍品,你得到了。而对抗式自询,反复抚摸那携带体温又闪烁音容笑貌的遗像,在这里,相片并不代表那种已生发而又随手拈来的往事,而可能是指那种具有人文魔幻色彩的未来!就这样,《天使瀑布之门》喷薄而出。“父爱如山”既是调停前的总括,更是此诗的精美开篇,也是为今后更长时间内埋下的一颗需千倍万倍精心培植又呵护的小小种子。在这个百口难辩的关隘,“所以,世界上最美的平坦是留给你的。”世界二字的确宏大,妥帖,你无以达成的宿愿,待“世界”去完成,而且是用最美的平坦之路。此句压抑太久、沁人肺腑。
  泪水再怎么汹涌,再怎么跌宕,也比不过天使瀑布的无穷无尽的壮美。在这儿,我们都知道委内瑞拉的天使瀑布是世界最美的瀑布,也可说天堂瀑布。它的神秘性和雄踞世界第一落差的美誉,用在这里恰好不过。在形式上,这是一首哀子诗,但实际上是一篇言志诗。当然,诗人的真实意图不止于此,诗人阐述父爱的方式也与普通人不一样。作为他众多读者中的一员,我能感受到诗人的那种被迫无奈、痛定思痛之苦、之累。活着,时常感觉到死了。死了,又时常感受到活着。一死一生,一生一死,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唯有各执一手平行于两个险象环生的世界,一个是活着的世界,一个是死了的世界,这两个世界互为靠山、互为寄赠,给足信心。这样的世界,一黑一白,阴阳相隔,用残酷来形容,也许格局太小,无论生者或死者,都是无与伦比的血淋淋的折磨。为什么,因为你是一个诗人,一个有着在当今诗坛上份量十足的诗人。此刻,即便是给予你诗人的最高桂冠,也不足以抵消你失去儿子的万分之一思痛!
  在诗的二、三、四句中,你连续一口气用了涵含四个“平坦”的句子。四个平坦代表四种不同的爱的方式。山路本多崎岖,多嶙峋。诗人为什么要用平坦。因为你想如大山一样把挡在儿子成长道路上的所有崎岖、嶙峋都给平坦掉。平坦是爱,是父爱如山的坐标。然而,此刻,你如山的父爱已经用不上了,只有借平坦二字倾诉真爱。最美的平坦中的“平坦”是指儿子在你心中的位置,即世界。第三句“年纪越小,平坦越代表公平”中的平坦是指儿子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已经受到公平的父爱。“平坦才不现象呢”这看似自吟式短侃,实则是诗人坐而不躁、伤而不魅的应承。同时,也是一句俏而不腻的提问。因为是说给儿子听的,懂事又不懂事的儿子需要父亲弯下腰来与之对话,更需要父亲放下自己的渊博而不耻下问于儿子。儿子才不管你是教授还是浅夫,儿子需要的是犹如大山一样的平坦!下一句更为有趣,“平坦是针对/迷宫的复杂性,专门为你准备的/一场充满连续性的快乐。”说它有趣,因为诗人在这里还原了平坦的真实,即迷宫的复杂性。因为平坦是迷宫(用四个平坦筑一座大山式迷宫,这是诗人首创)。儿子毕竟还小,能在迷宫中得到探明事理的快乐,是任何一个父亲的厚愿。
  阅读与理解这首诗,也有一个或多个迷宫巧设于途中。陷入还是跳出,每一个读者都有不同的选择,如跌水冲击瀑槽?我曾反复地阅读,疑窦丛生?一篇上乘的诗评散文,说教或引经据典都是误区。用庖丁解牛的刀去解剖一只麻雀,为什么要解剖它,是我所看重的。写下一首重要的诗,为什么要写,亦是我看重的。至于结构、布局、谋篇、用词、用句,如何圆润、精巧、惊问、细腻,是否符合新诗的形式,新诗的韵味,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诗人为什么要写?是酣畅淋漓地吐出,还是苦苦吟咏而不得?在你的诗里,我找到了答案。当我读到这首诗时,产生了强烈共鸣。
  父亲这个角色你我该共同承担着责任,尔后才是父子角色的转换。在诗中,你多次写到与儿子的对话,虽然都是你一个人在说,在听,在淌着泪水敲击音键,你是揪着心的,流着血的,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但你又不得不用语言(语言是孤独者的火)表达出来,因为你已丧失了那一份爱。你曾一口气写下众多诗篇寄托哀思,但仍未完。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出你的悲伤正在渐渐化为力量,一种文学的力量,一场文学盛宴!也许在以后更漫长的人生旅途中,你会写得更多,写出更有代表性的诗篇,此诗既是一个结尾,也是一个开端。
  当你把四个“平坦”用完之后,笔锋一转,“想深究原因的话,你必须像瀑布一样勇敢。”瀑布代表什么?瀑布的壮观与美妙,那种视死如归的气魄,令英雄竞折腰。在这也可暗喻儿子,儿子就是世界上最最勇敢的白练,最最神秘的天堑!儿子想深究父爱之伟岸,就必须像瀑布一样勇敢冲下来,因为,此刻,远在天堂之上的儿子也在思念父亲,也在怀念人世的过往,心灵相通的父子早已默契如一,早已无话不谈。什么瀑布能抵消对儿子的思念,或许在某一个时间段,你曾许诺过儿子去委内瑞拉看天堂瀑布。可如今,儿子只身一人去了,而你惟有穿过时间的界面,回到儿子身边,陪儿子一同欣赏世界上落差最大的安赫尔瀑布,同时也意味着父爱并不比这瀑布的份额更轻。
  “我们必须学会/在高高的跳跃中想起/生活的未来不可能在别处。”
  《生活在别处》一书中,每个人都试图通过在别处的生活寻找真正的自我,然而却又在这种自我分裂中被伤害,被异化掉。诗人的“生活的未来不可能在别处”恰恰是自我觉醒的警惕。楷模时时都有,儿子也是父亲的楷模。这一点你非常感谢儿子给予你的,并不是你主动索取,而是自愿。我们必须学会,即使跳得再高、最高,也一定不要忘了生活的未来不可能在别处,而在你最真实自然的脚下。你在这里化用此句,意喻自我的开始,以往的伤痛必须转移,忘却。现在、此刻,如果仍悲悲切切,仍寄予在对儿子的思痛中,儿子的未来还要不要实现,自己的生活还要不要继续?既然要,而且是斩钉截铁地要,那就得扛负着儿子的重托,化悲痛为动力,为儿子一搏。
  人生须搏,这是进化论。但如何搏、怎样搏,永无定论。一切阻碍都必须掰开,都会随加速度的流逝在侵蚀中崩塌。加速的流逝,这侵蚀是一个残酷的事实,时间是侵蚀岩石的重要对手,时间即可给予岩石的风光,亦可使之崩塌乌有。诗人此要表达的,即便是岩石成为了时间的肌肉,也阻碍不了一切的流逝,包括鲜活的生命、哀思、寄予、死亡以及此诗,这些时间曾经赠予的,必将还给时间。极有可能,你在藉求什么,下一句,就顺其自然地表露了出来。“只有在寻找黄金的半途上,/自然的轰鸣才会在非凡的记忆中/唤醒心灵的共鸣。”寻找已不可寻,黄金在路上,记忆似流水。你寻着水声,闻着那自然的轰鸣。在这儿,也可能直指儿子的声音,那瀑布啊,你那朵朵飞溅的浪花恰恰就是儿子的化身。此句形散而神不散,也是诗人此系列诗精湛技艺的闪现。用诗句提炼出散文的味蕾,或用散文的朴实打通诗的大道,在我阅读的成长中,深有体会。同时,诗人也想或很想通过哲学的语言来表现诗的任何形式,哲学深入诗,这也是古代先贤之举。然而,当诗发展到新诗的途中,黄金必不可少但又难以寻觅。我们每一个人都想找到属于自己的黄金,但任何人都须艰辛地付出,又未必能找到。父亲也一样,当你准备好了全心全意地付出,可那个需要得到父爱的对象却不见了,消失了,诗径亦如此!自然,惟有自然才是真实的,才有可能在你那些非凡的记忆中产生共鸣。你的记忆是源于儿子的点点滴滴,那怕父亲曾经痛斥过的、抗议过的。或许,远在天堂的儿子也已经感受到了,也在为父爱写一首超级宏大的诗篇,你接受到了这个讯息。你用诸如岩石、黄金、时间这些历久弥新的事物来寄托哀思,同样出奇制胜。在与儿子的共鸣中,你们是平等的,是需要共同努力的。“这些话,/真的曾当着你的面,在我的口齿间/打过漩涡吗。”是的,你肯定想过,也表达过,在你与儿子的对话中,隔着的是一层薄薄的光。光即可挑明一切事理,亦可模糊一切情感。你们之间是没有落差的,如果有,也是回音。
  口齿间的漩涡,小到足以吞掉一头大象,这样的胸襟惟有父爱。从这里,回到文本,回到天使瀑布,难道不可说吗,儿子就是那道闪耀在人间的天使瀑布!瀑布所经历的阵痛,沿途的风光,那时间的肌肉是知道的。你是知道的!漩涡还能在口齿间打旋吗?至于你对儿子曾经说过什么,暗示过什么,或者儿子曾对你说过、拒之什么,在其他诗中,你已明示。一首诗,配得上所有的诗义。特别是当一个诗人沉浸于诗中,他反反复复剥开来的,呈现出来的,就是那黄金的肉体。那段时光,是父与子之间最惬意的时光,最真诚的时光,最信任的时光,没有任何物污染过的时光。你们之间不再是人子关系,不再是批评教育的对象,不再?而是知己,甚至超过了知己。你教育他,他教育你,互为赠予,互为依赖,互为壁仞!这些话,你当真说过吗?儿子当真说过吗?不知道,都不知道。谁也没说过,谁也说过。谁在谁的心里成为一尊伟大的圣像。你们都不可能去澄清啦,都陷入了沉默的渴望。渴望,时儿成为幻想,时儿成为障碍。在幻想与障碍之间,是那道天使瀑布在唤醒彼此共鸣的花期。
  “仿佛是你,凭神秘的宽容/成就了人父的倾诉。”隐隐约约,你得到了神助,在寻找诗的途中,已触手到了那诗流的脉动。诗流,是那密密麻麻的支流的汇聚。而你,就是那诗流,就是那在月光下闪烁着宝石光的溪水。一支天使瀑布的形成,是由无数支这样的小溪流不舍昼夜地奔向同一个目的地而达成的心愿。你是谁?儿子。不,不一定是儿子,儿子亦代表着千千万万的人子。我们为什么要囿于自己的儿子?难道不是那千千万万的儿子的真诚陪同,人世才繁花似锦。诗人的胸襟容得下大海,容得下那腐朽一切的时间的考验。诗人作为人父,那如歌似泣的倾诉就迫不及待。诗人已经倾诉了那么多伟大的篇章,那么多意犹未尽,那瀑布上的浪花朵朵,无不慨而慷!我曾经诵读哲学,那扣人心弦的诗句一泻千里,犹那瀑之跌水击那瀑槽的槽口,而心扉,不就是那瀑槽的全部诠释。宽容是神秘的,它为什么要神秘,为什么?因为失去,因为坦荡的无私,因为无私的坦荡,连神秘也不再神秘。人父的倾诉有多么地不易,又多么容易。
  接下来,这么多人父的倾诉是否有了回音?你不得不继续。天使瀑布已发出了巨响,已向全世界宣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它所需要的回音哩,在哪?儿子已向我发出了邀请,儿子的召唤时刻萦绕在耳畔犹如瀑布的轰鸣,难道我一点也无动于衷?不,不是这样的。诗又回到了起点,又需要读者从头再来——父爱如山。“我的爱像大山一样矗立在这里,或者说,我的爱就是承受这天使瀑布的岩层,我已为你荡平了障碍,为你付出了宝石光。”神说:爱自己。惟有爱自己才能爱他人。爱是宇宙诞生的终极真理。什么是真理?叔本华说:“世界是我的表象。”而表象恰恰就是爱的全息投影。树木不爱风雨,它就难以长成参天大树。人不爱自然,就得不到自然的馈赠。父母不爱儿女,人类就会灭亡。而诗,更加佐证了通往爱的幽径曲折卓越。那么,回音,它就是我和天使之间的落差。我和天使之间究竟还会发生什么,哦,死亡,天使的死亡在你和我之间发生。此刻,现在,你为何迟迟不来,为何在眨眼间成就了天使的传说。
  “人生已搁浅。但我无权停止,”这是一个无法终止的干预。肉体已亡,但灵魂仍在,我思故我在。即使你已搁浅,但我无权停止你我之间的约定。约定,不再是一个遥遥无期之约,而是从今以后时时可能发生的终生契约。诗人所指死亡的落差,既有现实意义中的时差,更有心灵深处难以排解的落寞、孤寂之感。然而,你是幸运的,因为你会诗,你会用你的饱满,用你的诗才留下儿子的体温。你又是不幸的,因为你会诗,诗使人愁上加愁,使黑发变白发,使六月飞雪,使海枯石烂。从失去儿子的那一刻,你就注定不是一个好父亲了,你不能像往日那样庇护在他身边,更不能面对面交换彼此的真心。你独自享用的这一份孤独、自责、懊丧,你无权停止。有时候,你写下这些,你就加深了对死亡的认知,对名利的漠视,对未来的憧憬。你不是在诗,而是在倾诉。倾诉,也是一种自我升华。即使是出于对死亡更深一层的理解,此刻,你能做的,就是扩展那瀑槽,成就彩虹的壮美。或许,在此诗评中,我未能完成作者的意愿,但至少从中领悟到了父爱之巅峰。全诗一环扣一环,渐次展开,又不趋于流俗、平庸,从中也可以窥见新诗的多样性,这或许的确是新诗的一个好去处。不要用什么深奥、晦涩的词去哗众取宠,更不用某某套路来圈定。写诗、读诗非快乐无意义,而在快乐的基础上给予人一种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如果还能给人以洗心革面、少走弯路,那就是无量功德。
  忘却,是一场特殊的文学盛宴。你做到了,你应该做到。你还能做的,不仅仅于此。那永不气馁的跌水,那身陷绝壁的跌水,你不会只给予它一个跌水的名分,你要给予它小勇士称号。因为曾经的一个承诺,或此刻既定的,你决不会违约。壮美的彩虹是你,小勇士是你,儿子也是你,诗人要使你让全世界人的目光聚焦于你,同时也聚焦于自己,作为一个“父爱如山”的重托!这是一句埋藏在心底,在梦境中的脱口秀。你已无数次脱口而出又咽回肚子。这一次,你无以掩蔽,你惟有呈现出来。或许,这是你在某一个黄昏或清晨对着儿子的背影挣扎着说出来的。或许你不必再提醒儿子,你已梦见那壮美瀑布的真身。或许,此刻,你需要忘却,需要重新出发,需要重新抵达诗和儿子!此刻,现在,你说了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排除了那么多障碍(阴阳之路上),儿子终于开金口了,终于在你的授意下喊了出来:“爸爸,暑假带去我看安赫尔瀑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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