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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陈律:纯诗如果真的存在,应该是天真的——读屠国平三首诗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7-12-21  

陈律:纯诗如果真的存在,应该是天真的——读屠国平三首诗




等待白云飘过

春天来了,
我放下手中
粗笨的笔,
去田间种下
几行豌豆。
然后等待
白云
飘过。


村庄,在朴素的田野间微微拱起

村庄,在朴素的田野间微微拱起,
精致的白云与午后的阳光吻合。

孩子们属于例外,他们的奔跑
  来自另一种蓝调。


蚂蚁在柳叶树上

蚂蚁在柳叶上停下身来,
晚霞深深看了一会。

小河里的水静静地流去,
在我和远山之间,
还有一道落日的
轮回。



  应该说,这是三首简单的诗,简单到完美。从形式到内容,它们都没有些微的复杂和剧烈变形,不具有诸种专属成人世界的欲望、情感、经验、理性,以及与之有关的政治、哲学、宗教。它们呈现的,是某种无形、原初、微温的温度,某种低处的,相对静止的,前时间的,孕育了之后的时间和时间中人与万物的单纯的温度,且这种具有亲切的安全感的温度又似乎与时间无关。亦即,虽然它孕育了时间,但它并不全然和时间一样裂变、增殖、彼此缠绕,而是又一直安驻于此。即便在时间出现之后,它仍存留着,作为时间的背景和母体笼罩、滋养着时间,且使时间返回于此。
  或许,会有读者觉得它们是一个孩子写的,但我知道,孩子写不出这样的诗。譬如《等待白云飘过》,其意蕴让我想起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气息上应该与此有关,但呈现上又全然不同。它是那么地简单,没有任何技巧,却有着一种异常单纯的美和喜悦。与寻常不同,当春天来临,作者不再专注于写作,而是放下手中觉得粗笨的笔,欣喜地来到田间种下几行豌豆。细细想来,这是对的。因为对作者而言,春天意味着诗意的实现,意味着诗意已经如此具体地在大地上绽放,如此,为何还要埋头写诗,苦苦追忆?作为一个自小生活在乡村的诗人,他本能地加入了春天的调子。而等待白云的过程,亦无一丝现代性的焦虑、煎熬。相反,此过程是一个更宁静、深沉地感受和融入自然的过程。事实上,此等待的过程,是一个时间逐渐消失的过程。更准确地说,此等待的时间并非是线性的,其终点并非是另一时间。此过程中的等待,是在等待时间消失。而当时间消失,那朵意味着自然母体的神秘又亲切的白云即会出现。
  《等待白云飘过》这首诗,我曾多次驻读,每次内心都油然而生喜悦,忘却了日常境遇中的种种焦虑、烦忧。不能认为其生成是自觉的,只能认为它是天成,来自某种生命根本的禀赋和与之相比更显珍贵的偶然,属于灵魂在某一异常纯真、欣喜的时刻——不再被时间束缚的非时间,自然、平静地分泌。可认为这首诗和其他两首都来到了自然的某种永恒柔和的养育时间中一切有限性存在的内在,觉得自然的本质并非冷漠、暴力的蛮荒,觉得这种蛮荒只是自然的时间层面的硬茧般的表象。这三首诗,只可能来自自然内在的散发,没有任何外在。而我一直认为,如果把这种外在理解为是成人世界中诸种自我的诸种必然如此、彼此毁灭的强力执着,那么至少有一种诗,它本然地无视所谓的成人世界,无视成人世界的任何观念,认为这些观念无论看上去多么正确,其实都是一个与其反面互为对错、互为演化、互为因果、彼此滋生的缠绕结,是一个封闭、自噬的茂比乌斯带,觉得成人世界会一直野蛮、颠倒、虚妄,无法提供任何真理。而从孩子来到成人的过程,是一个灵魂逐渐面目全非,逐渐自我遗忘,进入洞穴世界毁灭的过程。并且,这种对成人世界的无视并非以对抗的方式进行,因为这个并非以时间和时间中自我的方式存在的存在,会觉得成人世界并不存在,它仅仅只是单纯呈现。
  在此我想说,写诗最终不应被各种观念缠绕而无法摆脱。应该意识到,诗最终是对各种观念的挣脱、弃绝。最终,诗是赤裸又神秘的天籁之音,诗是诗自身。纯诗如果真的存在,应该是天真的。如果一个人久处世故而内心深处仍然保有天真,仍是一个孩子,可认为这是自然对他的护佑。从这个角度,可认为这三首诗不是一个孩子写的,但确实又是一个孩子写的。是的,我们为何要懂这么多知识?这些知识的苹果究竟来自生命树,还是善恶树?究竟,我们需要掌握何种知识?又该如何掌握?总体而言,我认为现代人的知识总是肯定人的自我,以及人的自我所依赖的经验,而非消解人的自我和经验。最终,使人来到虚无,厌倦虚无,却又因此更执着于虚无。这种知识总是从个别、局部的现象出发,而非从现象整体,且被现象所缚,是与天空主动断裂后的大地上的知识,是注定与人起初的良好愿望相反,不断下坠,愈来愈黑暗,与关于自然内在的知识相悖的知识。而对这种知识的追求,是现代人的首要特征。根本上,现代人愈是仰望星空,就愈是拉低了星空。
  记得爱因斯坦说过,宇宙如果存在一个方程式,它应该是简单的。而我想说,宇宙必定存在着一个方程式,它是一个关于宇宙的诸种时间相对自身又相对彼此运动的整体的方程式。而如果时间是洞穴、监狱,诸种时间是诸种洞穴、诸种监狱,那么这个关于洞穴群或监狱群的方程式应该相对自身而高度自在。但另一方面,宇宙应该还存在着另一种格局,此格局是对时间这种洞穴、监狱之高度自在的解构。它不是数学,而是对数学的解构,是数学或者语言的消失。而要理解宇宙的这种格局,首先必须认识时间的背景或者母体。可以直觉地感知,此背景和母体不在时间深处的高处,而在时间深处的低处,而中国人和其使用的汉语应该先天地怀有进行此种感知的禀赋。很可能,复活此种禀赋是当代中国人获得救赎的唯一途径。
  可认为这三首诗之所以完美,甚至摆脱了完美,在于其语言极其简单、自然地把握住了汉语这种象形文字的一个最重要的特质——断裂,时间的断裂。并且,此断裂非彼断裂,并未导致所谓的无序、黑暗。此断裂只在极其静寂的时刻发生。于是,语言消失了——即便这种语言已经很轻盈,只有很少的重力,灵性挣脱了时间束缚,融入自然的至为柔和的内在。
  最后要提及的是,我和国平相识已近二十年。大约在2001年,也就是我开始步入人生最低谷时期的那年,我开始领略世道艰辛、炎凉的那些日子,国平曾几次解我燃眉之急。而那时,他与我其实并不熟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此种善与友爱,我当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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