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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于坚:诗三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7-10-22  

于坚:诗三首




一棵树

他就是那个将自行车靠在墙上
弯腰上锁的家伙  嗨  瞧他这记性
又忘了拿保温盒  他就是那个被太阳
晒得很黑的家伙  他不是黑人  他就是
那个提着滴水的雨伞  穿过斑马线去
买馒头的家伙  明天还要买的家伙  汽车
您慢点儿  他就是那个袜子通洞的家伙
那个站在橱窗外等着降价的家伙  那个
医院走廊上睡着了的家伙  小心点
别踩到他的鞋带  那个在超级市场挑选
五号电池的家伙  那个喜欢海豚的家伙
在五楼的窗口看霓虹灯的家伙  那个
害怕电梯的家伙  伸脚出去的时候总是
有点头晕   他就是那个在药店红着脸
支支吾吾  要买避孕套的家伙 ……一
盒   那个穿黑夹克的家伙  总是关不上
拉链  那个在学校门口接娃娃的家伙
那个站在深夜的公交车站一个人等着
末班车的家伙  那个没有发言的家伙
跟着波浪游在重复的大海里  他就是
那个爱吃鱼和胡椒的家伙  残酷的太阳
卑微的细节  有时候站在高架桥的水泥柱下
患着莫名其妙的病  扔掉烟头  抬头发现
今夜只有星星  想起苏轼的诗篇  小舟从此
逝  江海度余生  他就是那个家伙  他不是
小人物  他种着一棵树


漫游

爬上那道红土坡  在辉煌的芒果园上面
一片旧高原突然展开  像秋天的机场那样辽阔
蔓草如刺  石砾黯然  似乎刚刚夷为平芜
看不见推土机  尸体般孤独  仿佛这是我
擅自授权的保留地  我自己秘密统治着的荒凉
垂着巨乳的女娲还在补天  我是第一个野兽
唯一的野兽  最后的野兽


一只蟑螂

一只蟑螂出现在墙根  就像家庭肥皂剧里的
配角  那么卑微  那么害怕  那么迫不
得已  时刻准备着遁匿  仿佛这个厨房是
犯罪现场  它会被误解  被诬陷  被忽视
世界要害它  一生  被迫鬼鬼崇崇  活在
阴影里  穿着黑褐色的夹克  亦步亦趋地
模仿着  卡夫卡  那只破旧的甲壳虫  瞟着
一块冰糖渣  就像登山家在眺望梅里雪山
爬过盐巴罐  登上酱油瓶  跳下来  蹲在
煤气灶上查看一粒米  是如何死的  经过
一颗缺口的纽子  有一天我从裤子上扯下来
随手扔了  仿佛是珍珠  端详了一阵  它对
亮闪闪的镍币  毫无反应  那么穷  从来没
吃饱过  长着翅膀却拒绝飞往他乡  总是
守着这块地  拖着小丑式的罗圈腿  一边
磨蹭  一边唱着我们听不见的蟑螂之歌
在那本掉在地毯上的《唐吉诃德》封面
绕来绕去  仿佛它正带着桑丘·潘沙
触须狰狞  涂着可怕的病毒  卫生部
的劲敌  脏东西的小粉丝  卑鄙的窃贼
锋芒只针对上流社会  常常令资产阶级的
玉手  在抖开白餐巾时尖叫起来  彻底
灭绝  它的药  正在大学实验室日夜
炮制  人民一致拥护  安之若泰  躲躲
闪闪  从胡椒瓶  名片盒  勺羹  奶酪
到牙签  掠过火柴梗和抹布  就上了
枕头  仿佛钟情于我  在那枚旧戒指上
流连忘返  叽叽喳喳  由于无聊  由于
那些烂电视剧  那些发臭的新闻和说教
培养起来的洁癖和自大狂  我想干掉它
小小地残忍一次  轻而易举地当一回纳粹
视频一贯显示他们多么潇洒  自信
穿着黑色的小牛皮长筒鞋  随手而射
金发的玛格丽特  那只寄生在布痕
瓦尔德集中营下水道的母蟑螂  死于美丽
何况这基于正义  害虫们总是传染
霍乱时期的爱情  我抬起左脚去踩
它正与一只钢笔套  并排  令我突然想起
那失踪的一句  “一只弹钢琴的波兰蜚蠊”
早晨刚要写  因刷牙而忘掉  又回来了
跟着蟑螂  这个最要紧  先记下  趁我
走神  它马上长出八只长脚  逃掉了
快得像一辆正在穿越战线的坦克车
学着那些长着铁蹄的狂人  我穷凶极恶
猛追  猛跺  地板再次躺下  像医院
底层  不会因地震而动弹丝毫  当它
隐身时  我一直想着它  我培养爱的方式
是等待下一只蟑螂  于下午四点半
室光微暗时  出现在花瓶与蛋糕之间
像不请自来的姑妈  它们自古就寄生
在世界的脚底板下  踩瘪它可不容易
它是一个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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