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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艾洛:另一个小语种的诞生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2-01-05  

艾洛:另一个小语种的诞生

一个小语种的湮灭。

那失传的深喉音,含混的句式,
两个通电的身体
幽暗而透明的文法。

那些专有的名词
不可复制,无法借贷,
坚拒一切金石家细密爬梳的考证。

  (阿九《分手》)



一切写成的东西里,我只爱一个人用他的血写出的。
理解陌生的血并不容易实现:我憎恶阅读的闲人。
以血和箴言书写者,不愿被阅读,而愿被背诵。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论阅读与书写》


  理解陌生的血确实并不容易,但我面对阿九的《分手》仍试图理解,因为我不愿做一个“阅读的闲人”,更因为,我爱这用血写出的诗,我不愿仅仅是“阅读”,我愿意背诵,我试图理解。
  分手。这个普通到庸常的词汇是这首诗的题目,而这个词汇所指向的,也是这个世界太过寻常的事件,分手,每天在眼下变幻不定的社会中无数次发生,一次分手实在像是一颗小石子扔进大海,激起的涟漪淹没于无尽的风浪,如同大千世界之内,历史的长河之中,一个小语种无声息的湮没。
  但湮灭实为相反物质的冲撞,具有破坏力惊人的当量。波及的,也许是这个小语种使用者居住的那一片土地,也许是一个家庭,也许是一个星系。但这里,我们看到了“两个通电的身体”,于是我们知道,这波及的是一双男女的共同体。
  深喉音的失传是因为这语言的使用者消失了,句式的含混只是对外在于这小语种的人而言,如同文法的幽暗晦涩,对于那两个通电的身体而言,这一切是透明的,两个通电身体构成的回路,在内部交流着只属于两个人的小语种,像一切情人或者夫妇的密语一样,谜语是对他人,蜜语是对自己。
  但这一切现在落入含混和幽暗之中,因为使用者不存在了。不存在并非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共同的生活散落了,仅属于两个人的小语种荒废了。深喉音因此而失传,句式句法,本来就意味着词的关联构成的意义秩序,关联碎裂,意义秩序自然也随之破损,过去的密语失去了筋骨,留下的,只有含混的句式。而构词成句的文法,也随着通电身体的分离而残损,从幽暗而透明,变成不知是幽暗还是透明,如同没有角斗的斗兽场,如同南法残存的罗马水渠。这些水渠如同失传的深喉音,喉咙还在,深底里喷涌上来的欢愉和痛苦不见了;水渠还在,但只是大地的伤疤,只是昔日流动的激情现下巨大的痕迹。
  所有那些专有的名字,比如孩子出生前对他们的昵称,比如身体上钟爱部分的绰号,比如只有两人去过的角落,比如所有人都看到经过但只属于两人的秘密。所有这些,都不可复制,无法向人借用,甚至无法向自己的过去借用,无论我们愿意付出多么高昂的利息;也无法借给他人,因为所有的甜蜜与秘密都只活在这二人的同体,无足与外人道,也不可能被外人知道,这是两人最私密最深沉最属己的东西,它们拒绝一切金石家细密爬梳的考证,这不是姿态,而是必然。阿九在此用否定的方式向我们描述了那些不能说的秘密。   此时,原本平淡无奇的标题也变得触目惊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相悦。当执手偕老的誓愿破碎,手被迫分开,如同婴儿变成连体又要分离,分手的割裂之痛,难以言说。而卡瓦菲斯式的﹑看似平静客观的描述表面上掩盖和缓解了一切,实际上是更深地触摸了这难言之痛。
  看到“通电的身体”,看到阿九以“自拍”之名拍摄的孤独电塔与成双的电灯,我忍不住写了一首《自拍》:

自拍

孤高的电塔
带着两个变压箱
我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我直流的眼神
只与我身边的孩子交流

我日夜传送高压的电流
磁波涟漪成沉默的保护场
生人莫近
无神经的空心人
跨着滑步割走了交流
只留下漫天未中的电弧
陪伴连体年轮术后的疤痕

你的串联只是并联的一段
闭合电路撕裂
开路在人们口中是断路的另一个名字
游移的电荷再次自由
点金手指之后
磐石也伸手期待回路

白日梦里总点着两盏灯
煤气灯的上吊者来了
港口的信使来了
石蓝光来了
你的她
来了

  我希望我这冗长而拙劣的诗能给远方兄弟以慰藉,以希望,因为我们都不会白活。记得前些年读到阿九翻译的那组卡瓦菲斯诗选,当时觉得,他这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让卡瓦菲斯慰藉了不知多少人的心灵,真的是读者的福音,卡瓦菲斯的功臣。我想起曾经翻译过的一首迪金森的诗:

如果我能阻止一颗心碎掉
我就不会白活
如果我能把一个生命的痛楚减少
或是降低一个痛苦的烧灼
或是帮助一只昏迷的知更鸟
重新回到它的窝
我就不会白活


  我希望能阻止这个素不相识的兄弟的心碎掉,他的分手对于这个巨大的世界就像是一个小语种的湮灭一样,看似无足轻重,可对于他自己和理解他的人却像是一只枝头坠落或者撞上玻璃的昏迷小鸟一样重要。我希望能阻止我这个兄弟的心碎掉,我希望能阻止我所有兄弟的心碎掉,那样我就不会白活。
  我想希望在前方,更美的人会到来,更好的人会到来,另一个小语种会诞生,因为我们都不会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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