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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黑女:《七层台阶》创作谈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2-01-02  

黑女:《七层台阶》创作谈


 

七层台阶

1
大海有七层台阶
在内部崩裂,重造
那次我游出很远
已听不到人们的嬉戏和喧闹
忽见一只船在第三层浮漾

新航线带来的征服者,异质的
历史制造者而非审美者
在第二层台阶埋葬
夜里,海声淹没桅杆的叹息
事实的铁钉,在历史的肠道中
难以消化。死亡过于强大
因此生存要适当地小
不,不是强度而是规模

那只船必是在黎明解开缆绳
如一柄梳子滑进墨绿的发丝
深处的不安,它和灯塔心照不宣
我倾听,无法把枕边的轰鸣
同捡回的螺壳联系。一个那么宏大
一个如此安静,微小

绵长的海岸线,波浪刷新沙子
是大海的第一层台阶
我们付出爱的那些岛屿
始终是完整的
有时尖叫并非来自海上
陆地某处,整个少年时代
我们寻找属于自己的房子
海水拍打:那是称量过的花朵和
值得的时辰?
沙子举起礁石,供后来人辨认灯塔
现在它头戴星空,向永恒致敬

时间过小,在泡沫里消解
空间过大,近于无
在大海这个一元论者的怀抱里
巨大的生命力得以生息

2
第三层台阶梦幻般上升
波纹在地质重构中凝固
海龟石化,和传说住进寺庙
来了挑夫、铁链和佛
成为第四、第五和第六层台阶

我们登临它的最高峰
仿佛已有什么来和它对应
高蓝中,它看见一个“神秘点”
那是它的第七层台阶
又像是在它和第六个中产生的
第三者
宗教用抚慰的话语说:涅槃
哲学用肯定的口气说:存在

大雪笼罩,鸟的呻吟引发雪崩
但是登山人为它带来礼物:
白色经卷和绿色困惑
通往鹰咀崖的锁链被摇响
“三天未能上山,快来取粮。”
老和尚笑道:还有经未读完

“我有三个端坐的孩子:太阳、月亮和星空
三个疾弛的座驾:雾霭 、河流和鸟群。”
雷电掏出一句格言,随即隐入黑暗
在火龙迷失的傍晚
岩石红热得像一颗心脏
红桦出现在登山人眼前
在生命最深处,孤独难以被分享

要有多大的仁智和勇力才傲然认出
自身的高,它不是一场运动
而是一种罕有的生活
阳光以光的方式出场
雷声打制下,天空的草稿纸足够大
山下有人语:“高山可以,而雾霭中的群山
则不必。”
“可是山在长高之前呢?所以我们是
发展了的自己。”

林涛是大海的第二声部
它的声音从根部抽出
因此可以在上面做一场弥撒
众峰倾听,风拾级而上
在最高处形成透明温暖的罡气
林鸟穿过夜色箭一般归来 


  资源对于一个诗人非常重要,如歌德所说:一个是自然赋予的,一个是自然没有赋予的。哪个更具决定性?应该是后者。《七层台阶》写于十月份,如果是在十年前还会悲秋,但近年渐渐强健起来,在宁静和愉悦之余,内心还有一种“日日新”的劲头。
  前些年近佛,但一知半解,导致心思枯槁,一天偶尔读到一篇儒学文章,阐述儒家的健德:体用不二,内外圆融,天人一体……中学时买过《论语》,但人往往是在寻“药”时才意识到它的重要。学习一段时间后,隐隐觉得骨子里也生起一股浩然气来,欣幸不已。一位儒学老师弘儒击恶,处境孤艰,但他说:“我经常觉得自己活在历史中”。这句话给了我很大启发,便想,能不能用诗来阐发孔孟之道,以诗来向这些有识之士致敬呢?可能是仰之弥高而识之尚浅,写时畏首畏尾,不能满意,只好半途而废。
  九月份我开始读《尼采传》,读完后感慨不已,写了一首,其中有下面几句:

他深谙一个责任:使劳作进入
神圣的序列
他唯一的喜剧:很早就知道生命的
悲剧本质:“悲剧,健身的饮料。”
……

  接着读了《歌德传》、《康德传》。这些英雄在我心中抬起来一个词:崇高。前些年,崇高和高尚被怀疑论整到墙角之后,是非和对错慢慢也被相对论抹平了界限。文学和艺术曾经对社会意识形态是有引领作用的,很多文人和知识分子也担当着启蒙和教化的神圣责任,现在这些似乎被扫平了,谁要想再这样可能会被嘲笑。其实我觉得,现在某些文化人或作家放弃担当,并非是为大众的思想多元化考虑,而是自己已然失“道”,无振聋发聩之声而已。
  康德是第一个论述崇高的人,他认为要实现认识和道德、理性和实践、自然和自由的过渡,只有靠人的心灵的完整性来完成。而完整性包括有限和无限,崇高则意味着在无限和虚无中的超越。就是这样,不是快乐或幸福,而是通过崇高,人才“进入到存在的敞亮,面对有限,追索无限,体悟实存”。 其实他的发现和中国王阳明的“心学”有相通之妙。但在中国哲学中,对存在和实存有更好的表达:自性。
  这种崇高形成一股气冲撞着我,如同灯塔下的大海那样翻涌。我对大海最深刻的记忆是海浪的层次感。那年在青岛银滩,我套个游泳圈向大海深处游去,远离了人群,一回头,发现喧闹的海滩和人群都在低处,好像下了三四层台阶。而远处,一只小船在我的上层颠簸,孤独而神秘……这种记忆一直保存着,现在可以拿出来用了。
  我想通过这首诗表达人所能达到的境界,即我们生疏很久的崇高和伟大。与此伴随的是对抗、敞开、超越、无限、孤独,与此相关的还有历史、空间和自然。上学时读到冯友兰说人有四个境界: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学儒后才明白天地境界并不高明,良知境界才是。良知正是人的生命力的最高体现。我以前以为现代诗必然要反映现代化(现代性)所带来的现代病,而且诗人于此应该更敏感,呻吟或尖叫得更猛烈,但从这些英雄(历史的和当代的)看来,我觉得诗人和时代的关系不仅仅是反映与被反映,而是超越。诗人应该高于自己的时代,表达出信仰和启蒙。当我把这个想法和诗友交流时,对方说,你太意识形态化了。诗离得开意识形态吗?我觉得不大可能,那么我就要尽量让自己的观念和思想多一些正确的东西。正确并非指政治,而是事物的真实、真理。 
 
“大海有七层台阶
在内部崩裂,重造
那次我游出很远
已听不到人们的嬉戏和喧闹
忽见一只船在第三层浮漾”

  我以记忆中的大海开始写。“七”这个数字定下来后,我将其他层也列了个提纲,这是第一部分,第二部分准备写高山。在两首都完成后,我发现它们其实是一回事,于是把高山作为大海的第六层,使两个部分合成一体。大海向高山生长的过程,就是人的成长、自我提升过程。它充满不安、对异质的抵抗和消化、尖叫和疼痛、安宁和幸福……最后,在一元论这个安身之所,与天地合而为一。
  写到这里时,我多少有些激奋,因为我想要的东西轮廓初现。写高山时,我也是依据自己的记忆,搜罗出了挑夫、雷电、红桦、林涛、鸟和宗教。说到宗教,走向崇高的英雄们无论怎样艰难,绝不会选择到这个伞下寻求庇护。我这里说到宗教,只是精神的一个象征,已不再作为人类精神的终点站。

众峰倾听,风拾级而上
在最高处形成透明温暖的罡气
林鸟穿过夜色箭一般归来

  这个“归来”,我指的是儒家。第七层不是一个实体,而是虚实不二的“气”。
  这首诗使我欣慰的,是它成为一次诗与人的关系的见证。伯格曼电影《秋日奏鸣曲》中有这么一个情节:男主人公的妻子就坐在他对面,但他还是渴望她,似乎总是无法完全抵达。这种情形正如同诗人与诗。克尔凯郭尔认为,一个信教者只能永远走在信仰的路上,这种情形同样适用于诗人。人常说功夫在诗外,这个“外”,我体会就是精神和境界的不断提升,有了它,诗艺才有血性和血气。张清华在《猜测上帝的诗学》中说:上帝有没有诗学?有,那就是生命与诗歌的统一。一般的诗人只用纸和笔来完成作品,而伟大和重要的诗人则是用生命和人格来完成写作。我也许不能达到这一点,但试着努力去接近吧。
  尼采有一句话说:“如果没有音乐,生命就只是一个错误、一种疲倦和一次放逐”。其实如果没有诗,生命同样也只是一个错误、一种疲倦和一次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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