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梦:
你好!看似是对肖水《入口》其中两行诗的探讨,其实这里面透露着你对诗的性质与形式、以及同龄人风格——肖水也应是1980年代生人——的思忖。我是这样来理解你来信中的疑问的:肖水的写作仅仅是一个“入口”,作为同龄人(甚至他可能比你年纪还要小),你想衡量他的写作达到了怎样的层次,以及在对诗艺的理解方面,你是否已经超出了他。关于诗与画的关系,作为诗人,我更自私地认为诗总是引导者,而画家要向诗人学习更多的东西,而不是相反。确立了这一点,我想,我们就没必要太考究诗与画的界限在哪里。故而,“诗歌与其他叙事技法的区别性到底在哪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诗里面。严格来说,在一位杰出诗人的诗集中:不同的诗呈现出不同的差异性。这也是一个提醒:当我们根据一位诗人的一首诗来判断他的水平和思想基础时,很可能因缺乏对他其他写作情况的了解,而出现误判。你提到“万物在语言中发生”,让我想起“众生平等”的观念,或者说语言的民主观,对一位诗人来说,语言的确足够满足他一辈子的虚荣心了。把语言伺候好了,就没必要再成为一个丹青妙手或者演奏家。有的诗是单纯地表达事实的,有的诗可以就诗论诗,有的诗善于抒情,有的诗则是心智成熟的晦涩宣示……故而,这种民主现象告诉我们没必要操心眼下这个时代最适合干什么,有深入也有浅出,有旁敲侧击,有抓起一把涟漪自我陶醉,都可以成为写作的基本方向,因人而异。所以,“应该在这个时代,赋予其恰当的表现形式”这种因时制宜的吁求,不妨改为个体应对使命的自我要求,因人而异地去寻找自己理解这个时代的“恰当的表现形式”。至于我们现时代的写作出现了“像白话运动开始时的某个其他人的作品”这样的情况也不要紧,不妨把这个情况理解为一次用典;实际上,我们很难找到这样的极其相像的可能,只是,我们在审美态度上保留了这样一副杀手锏:当我们要削弱一个作品的重要性时,我们会拿起这副杀手锏,说它太像某个早期作品。有时,像早期作品是个耻辱,有时确属光荣,这里也有因人而异的情况;比如,我有个好朋友常常感慨,要是现在能写得像史蒂文斯那样矫捷该多好。可我们心目中,人人都有一个史蒂文斯;他到底崇尚的是哪一个?就肖水这首诗来说,我比较关切的是你和陈家坪竟然发生过诗艺上的争论,而你挑选出来的两行,在我看来,是这首诗所显露的年轻诗人生机的一部分,或可说只是一个脚注,即使你看到了眼熟的形象,但我仍然认为对于年轻诗人来说,能够写出这样的诗,已经很了不起,照我们的套话来说,那就是,他快要找到自己的声音了。但你的质疑中最为宝贵的特征在于:其一,一位当代诗人确实要培育起一种文学史意识,防止自己成为思想的矮子;其二,“恰当的表现形式”这个短语也意味着文学必须追求一种确切无疑的品质,为达到最佳状况而竭尽所能,简言之,我从“恰当的”这个修饰词中看到了你的雄心。这也了不起。
木朵
2012.6.22